傲来楼在外面看气势轩昂,在里面看玲珑精致,就是香料熏得有点重,多少让三个乡野村夫感到不适。
小童把他们带到了某处厢房,这里其实更像一处半开放的观景台,正对着傲来楼当中的小舞台,周围的一圈都坐满了各种势力的商客。
“请将此枚玉牌收好,稍后各位客商会按照玉牌上的顺序上前售卖。”小童将玉牌交给凌焰修,上面雕刻着天卯两个字。
“如果我理解没错的话,我们排在第四个。”梅辛怡观察了一圈周围环境,见每个厢房中坐着形状不同的生物,有些游商非常神秘,带着遮面的斗笠。也有大大方方暴露自己的面貌的。梅辛怡一眼就盯上了斜对面的那个房间,里面坐着另一个龙首人身的生物,跟首兕不同的是,他是个公的……而且眉骨位置穿了个小银环,覆盖着细小鳞片的唇上也挂着两枚银环,花里胡哨的。
那个客人是第一个上场的,亮了一下自己天子的玉牌,一振袖朝下抱拳,“在下句芒,来自欧丝之野,今日售卖的是扶桑神木的枝芽。”
下方传来议论纷纷。梅辛怡首先听到旁边的厢房里两人的争辩:
“若真的是扶桑神木……听说非汤谷水不能养育,那恐怕只有世家大族才敢收入囊中了。”
另一个人摇摇手,“非也,听说有人用扶桑神木诱拐凤凰族幼鸟,还成功了。一只凤凰幼鸟可比扶桑枝芽贵重多了。”
句芒等待下方的议论声稍减,才继续说下去,“若各位买家有意,欢迎上前细细地查看。”
梅辛怡跟左右两个人说:“我也过去看看。”
凌焰修伸手想要拉住她,但是慢了一步,连一片衣袂都没摸到。
“你又不是买家去看什么……”
梅辛怡已经窜出了厢房,也看到了几人从二楼沿楼梯下来,摸到跟前,细细地打量着那一截赤金色的树枝。走到内圈时还能闻到轻微的香味,但是梅辛怡的目标在句芒身上,她站在三个观察商品的客人身后,偷偷地盯着句芒那张龙脸,心里思考着他跟首兕是否一样,他也是一条蛟龙吗?
可能她的眼光太炽热了些,句芒蓦地抬头顺着她的目光对视过来,梅辛怡一翻眼皮迅速转开了眼光,差点打起口哨掩饰自己的心虚。
等她又溜回厢房,免不了又挨了凌焰修一顿数落,“你跑上去看什么?不是都说了这是天语书库的地盘,我们得小心谨慎吗?”
梅辛怡回了一嘴,“刚才那么多人上去,又显不出我一个。再说了,一会儿还会轮到我们上去叫卖,也不差这一下。”
凌焰修沉吟一下,瞪了一眼金烬,“一会儿你上去。”
“啊?”金烬感觉自己无端中了一箭,“我又不懂她那件宝物的底细,我上去怎么说啊?”
梅辛怡也很不赞同,“就是的,这个东西只有我了解,也只有我介绍得清楚啊。”
句芒的扶桑神木枝芽最后被两个从北方小侯山的游商买走了,成交价是200片金叶子。第二个上场的游商是个身形佝偻的神秘人,似乎是个侏儒,穿着带兜帽的长披风,浑身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底下许多围观者喊着:“把兜帽摘了,让我们看看你的面貌。”
但他完全不理会,继续操着一口低沉嘶哑的腔调,“老翁泰威,今天带来一顶项圈,羽毛是毕方鸟的绒毛,串珠是浮沉石雕琢……”
“泰威!你又来招摇撞骗!”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娇叱,一个明媚的少女横眉竖目地站在楼梯边,双手插着腰,呼地吹出一口气,到了楼下就变成了一阵清风,把泰威的兜帽掀开了,露出的并不是个老翁,而是个大约十岁的小朋友。他双手捂着脑袋,惊慌地想跑回厢房,但立马出现了几个小童,各自持羽扇挡在了出入口,把泰威困在平台中央。
他用灵活的眼珠子左右转动,一边伸手把项圈揣进怀里,一边迅速思索着脱身的办法。
二楼的少女一翻身跳下来,几个小童向她一揖,“琼官,交给你了。”
泰威被逼得一直后退,直到退至角落,壮起胆子冲琼官吼了一声,“我不怕你!有本事就来……”
琼官也不跟他废话,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一根细细的绳索从她的腰囊里窜出,飞蛇般缠绕在泰威身上,自动打了个绳结,再一拉,就捆了个结实。
梅辛怡瞳仁紧缩,人差点扑出来,她想看清楚琼官手里的绳索是不是捆仙绳,但是隔着十几步远,看到的是一条纯白色细绳节,跟何贞的那条并不相同。
快速解决了眼前的混乱,琼官对着四周围观众人招呼一声,“对不住了诸位贵客,这个泰威多次在傲来楼变换身份,售卖假货,已经被我们列入了禁入黑名单中。烦请诸位日后也多多堤防此人,切莫上他的当。”
梅辛怡多少有点惶恐,“骗个人,下场还挺严重的吼……”
金烬马上捕捉到了重点,“我们又不骗人……是吧?我们不算骗人吧?”
发现他们两个一起盯着自己,梅辛怡张了张嘴,有点无可辩驳的苍白,耳边又听到琼官说:“下一位天寅号商客缺席,请再下一位天卯号的客人提前上前。”
梅辛怡出了一滴冷汗,硬着头皮站起身,顶着两位师兄的眼光,“我要去了。”
金烬替她打气,“没问题的,小师妹,你最会骗了!”
和刚才上来观赏货物的气氛不同,这一回,好像自己变成了被观察的对象。梅辛怡迈着小碎步到了中间,把金烬抱了一路的那个精致盒子放在展示台上,咳了一声清清喉咙,“我乃御龙宗梅四,此物是……御龙宗的镇山之宝。”
发觉有几个游商十分感兴趣,纷纷探出身体认真倾听,梅辛怡有了点信心,把盒子打开,一边继续介绍,“我有一物,可收集储藏金乌之光,方便随时取用,从此暗夜行路再不需要火烛风灯。”
一个商客马上发问,“此物的形体巨大吗?”
梅辛怡摇摇头,“一只手足够掌握。”
另一个商客也发出疑问,“此物发出的光芒有多明亮?”
身后许多人纷纷发言,“别再讲了,直接将宝物与我们看一看吧!”
梅辛怡伸手进盒子里一掏,拿出了一根……手电筒,一推手柄上的开关,立马出现了一道明黄色亮晃晃的光柱。看见这一道光辉,观众席里发出阵阵惊叹。
“金乌!金乌被装进那根圆筒里了!”
旁边的亲友立马纠正他,“人家刚才都说了,只是收集储藏金乌的光芒。”
“神迹啊!天下竟有此等宝物!”
“梅四小姐,你开个价吧!”
发觉事情走向非常顺利,梅辛怡总算舒了口气,她最怕的情况就是不慎碰上一个公司的员工,跳出来嘲笑她,竟然拿着根手电筒在这招摇撞骗。甚至更惨的是,天语书库里可能就有一个登陆的员工,会直接把他们一行连人带货卷出去。
“此物虽珍奇宝贵,但我师门急于用钱,所以只需……”她刚比出四根手指,忽然听到阴影当中一个声音喊:
“四万金叶子,现钱交易,在下要了。”
他从阴影中逐渐现身,身后都是惊叹扼腕之声,等到了跟前,露出一张笑眯眯的小圆脸,原本一头小卷毛,现在已经长长了,乱糟糟地披在身后。
“……沈连城?”梅辛怡现在可能是全场最惊诧的人了。
他从身侧掏出一只乾坤袋,直接交给梅辛怡,“都在里面,不只四万,给你了。”
“沈连城,你疯了?!你在想啥呢?”梅辛怡凑近过来,压低了声音质问他。
他眨眨眼,“之前在上一个副本里骗了你们一把,就当还债了,以后不许再记恨我了。”
“我什么时候记恨过你……”她还没嘀咕完,乾坤袋已经塞到手里了,梅辛怡一脸懵逼,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沈连城则趁着她发呆的工夫,抱起盒子,搂着自己重金买的手电筒走掉了。
等梅辛怡失魂落魄地回到厢房里,金烬兴奋地快起飞了,“我们发财了!我就没见到过四万金叶子有多少!能把我埋起来吗?”
凌焰修紧张感更多,“我们快走吧,最好即刻上路,小心被歹人盯上了。”
“不对劲!不对劲!”梅辛怡自言自语半天,忽然站起身,“我要去找沈连城谈一谈。”
金烬连忙扯住她,“别了啊,万一他回过味来反悔了怎么办?反正买卖已经成了,我们赶紧跑吧。”
凌焰修也很反对,“那些世家大族的纨绔虽然有钱,但是大多人品顽劣,你可别被那种风流阔少骗了。”
“……”梅辛怡很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我的一个旧交,我得去叙叙旧。你们先走,我随后自己回去。”
“那不行。”凌焰修稍微思考,转头跟金烬交代,“你先带着钱走,我与梅四随后跟上。”
金烬很不情愿,但是一方面不好顶撞师兄,另一方面怀里的钱确实重要,只好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梅辛怡已经对眼前的情景失去了耐心,跑出了厢房,揪着一个小童问:“沈连城沈老板在哪个厢房?带我过去!”
他被扯住也不急躁,微微垂下头,恭敬地回答:“梅小姐请在此稍待,小人先去跟沈老板传禀一声。”
梅辛怡焦急地点点头,忽然转念一想,沈连城刚才溜得那么快,应该不想看见自己,要是在这傻等着,恐怕只能把他等跑了,于是干脆偷偷跟在小童的身后,隔着十步的距离追到了一间房间。
看到小童停下,梅辛怡运起升云术拔上了樑顶,悄无声息摸上前倒挂在门口。
小童敲了敲门,见门从内打开,急忙一揖,“沈老板,刚才那位梅四小姐想与您面谈几句。”
“知道了,你去拿些香草茶饼过来。”
“那小人去通知梅四……”
“不用了。”沈连城打断了他,找个借口把他赶开了,才抬头盯着樑顶倒挂着的梅辛怡,“进来吧,像个大蝙蝠一样,怪吓人的。”
梅辛怡讪讪地跳下地,跟着他进了房间,里头的熏香淡雅多了,可能比外头的高级些。名堂高烛,夜风习习,纱帘摇曳,分隔出一块极其私密的空间。她打量了半天,犹疑着问:“你是个VIP中P吗?”
“差不多吧。”沈连城随便找了个圈椅坐下,“我登录在遗玉丘,是块产鲜蔬瓜果的胜地,所以经常跟傲来楼做买卖。刚才听你说宗门急需钱用,发生啥事了?”
“也没啥大事,就是弄了块铜鱼符想去洗剑池,但是得先弄个伴手礼。”
沈连城转身从桌案上提过来一只八角食盒,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颗……桃子,像个小孩儿的拳头大,看起来汁水饱满,粉艳得很可爱,但是长着小绒毛的表面有一些起伏,看那个轮廓,竟然像个团起身体的小婴孩儿……
梅辛怡吓得往后一仰,“啥呀这是?人参果吗?”
“桃婴实,美味鲜甜,而且吃了可以增添修为。”
梅辛怡皱着脸,“太逆天了……名门正派收这个吗?”
沈连城耸耸肩,“这就是个果子而已,给你了,你拿去洗剑门奉上,绝对不会掉价的。”
梅辛怡这把更迷惑了,“为什么?你凭什么白送给我呀?”
“我们的关系,还需要拿金银一类的俗物来衡量吗?再说了,我们之前在末世血十字,还有传奇调查员副本里,也算同甘苦,共患难过吧?区区一个桃子,有什么的。”
梅辛怡还是在心里嘀咕,“你……难道是在示好?想要跟我们同气连枝?”
“对对,我就是那个意思。”沈连城顺着她的猜测往下,“你也知道,我没有什么战斗力,要是以后有龙傲天组的来欺负我,免不了还得靠你。”
梅辛怡将信将疑,虽然他说的也不错,但是沈连城身上道具多得是,他之前都敢单挑冥王星,怎么可能怕排名在自己后面的员工呢。说到冥王星,梅辛怡又转过来问:“你见到其他的员工了没?有洛蛳的消息吗?冥王星见过吗?”
“没有,遗玉丘地处偏僻,避开了战乱,不过我见过几处战场的遗迹。老实说,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应该先苟起来发展,急着相互倾轧吞噬的,肯定都是那些龙傲天组的蠢货。”
梅辛怡点点头,她把食盒装好,捧在怀里,跟沈连城又说了几句,“我与何贞说好,先去洗剑门,再去北海,你有意向同行吗?”
“你可饶了我吧!”他苦着脸,“我是个懒骨头,负责提供钱财道具就行了,这些跋山涉水的差事就别叫我了。”
送梅辛怡离开,沈连城长出一口气,他推开了墙边纱帘后隐藏的暗门,顺着幽暗小径进入相连通的密室。
这里是傲来楼的绝密之处,与宝库相通。一个人影背着身,披散着长发,拿着本账册正在查验入库单。
“姽婳,”沈连城站住脚老老实实交代,“已经把东西交给她了,幸亏琼官来通知我,就把原本在今日拍卖的那件直接给她了。”
姽婳没抬头,眼睛还盯在账册上,“她起疑了吗?”
“确实有些狐疑,但是最终没说什么。”
姽婳点点头,“你去催一催天工坊,问问他们玉嵇阁怎么那么慢,是不是不想干了?”
“天工坊的人一贯傲慢孤高,玉嵇阁更不可能给我面子……到时候把我轰出来……”
“现在留着天工坊还有用,你就忍一忍吧。事成之后我就清理掉那些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