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法再来看你。你什么都不说,这样很好。但你不会一直这样,相信我,会变好的。我希望你接下来的人生可以回到正轨,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以后会有人接纳你,会有人不再把你当成疯子,到了那个时候,答应我,你要开心地过完一辈子。”
喜儿的目光先是不安,然后渐渐变得惶恐,等我说完以后,她又安静下来,沉默了很久,才点了一下头。
我想要收回手,却被她拉住了。
她摇了摇头,然后放下笛子,双手把我的手捧到额前,贴上她的额头。她闭着眼,像是在祈祷一样。
随着她的动作,我感觉到一股异样。一团透明的光芒从她的额前浮出来,然后飞快地消失在我手中,并且迅速融入了我的灵魂。
是了,如果这光芒是他们的意志,那么墨雨必定是其中之一。
做完这一切后,她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她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对我说了两个字。
『再见』
我点头,“再见。”然后收回手。
这次她没有再挽留,默默地拿起笛子,又把头低下去了。
桌上的老猫自始至终没有理会我,只是在我看向它的时候又打了个哈欠。
我转身离开,吴校医在我背后把门关上。
焱仙一直站在门外,目光锁着我,像是想从我身上挖到秘密一样。
我不和他对视,转而看向吴校医,“谢谢你,让我再见她一面。”
吴校医撇了撇嘴,“这也值得谢?”
我笑了笑,没回答。
吴校医说,“我等会还要开个会,就不多留你了。你自己去逛吧。”
我点头,也不抱怨她赶客,“好。”
简单道别,她就踩着高跟鞋哒哒地离开。
我这才扭头看焱仙,“走吧,我们去乌坦城。”
焱仙问,“你要回萧家?”
我点头,“去看我娘。”
我离开病号楼,迈步往院外走的时候,忽然从一片阴沉的死寂中响起刺破云霄的笛音,清澈嘹亮,如凤凰清啼。
我在惊讶中回头,去寻找笛音传来的方向,无疑是那座重重看守、毫无人气的病号楼。
笛音高亢入云,仿若扬起飓风,一瞬间层云荡尽。高音如啸,低音婉转,此刻天地安静,只留一曲荡气回肠、撕心裂肺的哀歌。
紧接着,豪迈悲怆、苍劲凄凉的哈哈大笑突兀地从天而降。
“哈哈哈哈哈!”
随着笛音和大笑,传来了大鼓的声音,咚咚作响,沉重而震撼,一声一声擂在人的心上,连心跳都被拉到了鼓声的节奏中。
那笑声渐收,一个粗犷嘹亮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合着笛音和鼓鸣,高声念白。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巍巍中华,千秋万古。
赫赫格天,日月不朽。
济济万民,仰头同看!”
那一刻我模糊了视线,仿佛看见一只燃着火焰的凤凰腾飞而起,它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伴着一声尖锐的鸣叫,直入云霄,消失在火烧一般的天幕里。
直到焱仙推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笛声早已消失,擂鼓和念白都不见了。
碧海青天,四方澄澈。
“刚才,那是谁在吹笛子?喜儿?”我自言自语一般问,也知道不会有人回答。
焱仙咳嗽了一下,“是那几个疯子罢了。”
疯子。
他们不是。
离开迦南学院之前,我去湖边看了一下唐小冬的埋骨地。那棵萧薰儿刻着字的树已经很大了,亭亭如盖。只是她早已经离开。
穿过黑角域,乘坐飞行魔兽直接飞到加玛帝国乌坦城,起飞的时候我恐高又犯了,等落地在乌坦城找了个客栈躺了一天才缓过来。
我以为我早已经克服了恐高,可在飞行魔兽身上的时候,焱仙形容我的脸色比质量上乘的翡翠还要绿。
往城外走的时候,我路过萧家,看到了如今萧家的风光。
萧家早已不是当年的萧家,再也不用过低眉看人鼻息的日子,连城主对萧家人都客客气气,萧家子侄出行,路人只敢道路以目。
就连我这种没有及时回避的,看上去都格外显眼。
迎面走来两个身上挂着萧字铭牌的年轻人,他们轻松地聊着天,走到我面前时,忽然有一个人出声,“喂,你是本地人?”
我诧异地看了这两个人一眼,确认他们是在跟我说话,就摇了摇头,不回答他。
他俩也没再追问,就这样和我擦肩而过。
紧接着,我就听见了毫不避讳的笑声。
“卧槽你看见刚才那女的没有,真他亲姥姥的丑!”
“看见了看见了!丑笑我了,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
“绝丑!哈哈哈哈哈哈!”
“哎,还是我们薰儿小姐和萧媚表妹漂亮啊。”
我深吸一口气,把满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奇怪感觉压下去。
我想起来这俩卧龙凤雏是什么人了,当年我刚刚进萧家的时候,就有两个倒霉孩子这么当面嘲讽我。
时隔多年再见,怎么又是他们两个?怎么同样的话又说一遍?
倒是焱仙出声,“别理他们。英鸾,你一点都不丑。”
“不用安慰我。”我说,“我就是没想到,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当年我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现在重来一次,我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上。”
“不用说啊,反正是他们眼瞎,何必花精力反驳?”焱仙倒是很坦然。
我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意?”
焱仙挠了挠头,“你真在意啊?”
我这次很认真地点头,“我从小到大,一直被说不好看,被当成男孩。在长相上,我是有点自卑的,我真的会在意别人说我不好看。”
焱仙于是说,“要不,我帮你整一下骨?神给你塑身的时候是完全按照你之前的模样做的,所以没改动,我可以帮你调整一下骨相。”
“不用了,就这样挺好。我是我,不需要换一张脸变成别人。”我否决了这个提案,抬脚往城外天担山走,“真的换张脸,他们就不认得我了。”
母亲的坟很久没人来管过了,日晒雨淋,石碑上有些磨损,但好在字还看得清。
我拿出在城里随手买的黄纸、香烛还有水果,摆上水果,点上火,敬三束香,然后开始烧纸。
焱仙在我旁边站着,百无聊赖。
“英鸾,我不懂为什么你们喜欢烧纸,这个烧了有什么用?”
我摇头,“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我们幻想有一个地方,死去的人都会到那里,那里和现世一样要用钱,只有我们烧了纸钱,他们才有钱用。”
“可是死了的人灵魂也不在,不存在你说的那个地方,为什么还要烧?”
“不知道,可能只是安慰自己,一边烧纸的时候一边说话,这些话就能被他们听到了吧。”
“那你想对死去的人说什么?”
我还是摇头,“没有什么想说的。她是我这个世界的母亲,她给了我刚刚到这个世界时的温暖,但是她陪伴我的时间太短了。很多年以后我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才知道原来她身上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我才知道我的童年有多么滑稽可笑。即使她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没有什么话能说出口。我只是想来看看她。”
焱仙很认真地看着我,“英鸾,你把太多东西都放在身上了,其实你完全可以丢掉,那样会轻松很多。”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到底是丢掉更好,还是继续背负着更好?”
“英鸾,你们有句话,叫当局者迷。”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一阵风忽然吹过,盆里燃着的纸灰一下子散了满天,我赶紧把手里的纸钱散开挡住火星,免得吹到别人家坟头上,一不小心给烧着了。
“我很喜欢我娘。”我说,“她不知道我有两世记忆,对她不会那么纯粹,可她在用她仅有的全部来爱我。如果没有她,我不敢想初来乍到的时候我会过上什么日子。”我扔了几张纸钱,看着它们在火焰里翻滚,卷曲,黑色的圆弧带着一圈火红爬满整张纸,“我并不总是孤单,一直有人爱着我。冬儿当初选择照亮我,我可以照亮别人,像我得到爱一样去爱他们。”
焱仙忽然问,“刚才遇到那两个说你丑的人也可以爱?”
我点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多少人咒骂天地不公,天地不怒,天道不易。他们对我那样说,我是人,是萧家一员,是他们的血亲,我当然应该生气。但我已经不需要依靠愤怒才去做点什么了。”
我将最后的纸全部扔进火盆,站起身,“走吧,我要去出云帝国,去炼魂宗唐家。你带路。”
焱仙有点蒙,“唐家?唐家不是早已经被灭门了?”
“我知道,但我要找的人只可能在唐家才有线索。”
从加玛帝国到出云帝国又是十几天的飞行魔兽,好消息是我晕高没有晕得那么厉害了。
想找炼魂宗唐家有点难。
当初炼魂宗灭门惨案震惊整个出云帝国,如今人们提到炼魂宗还有些讳莫如深,更无人敢为我解疑。
炼魂宗唐家不像萧家一样就坐落乌坦城中,而是在深山密林里,毒虫鸟兽繁多,正是以毒为生的人爱藏身的地方。
要不是焱仙知道唐家旧址在哪,单靠我一个人还真不一定能找到这个鬼地方来。
但我最后还是没能撑住,委托焱仙直接带着我飞到了目的地。
唐家的建筑群并不大,但格外开眼界。建筑用的不是普通木料,是一种质地非常匀实且虫蚁不亲的木料,拿在手里像铁一样沉,听焱仙说这是一种特殊的铁木,是出云帝国特产。
正门挂着牌匾,上写唐家二字,大门敞开着,虽然有影壁挡着,看不见内里,但看起来这里很久无人来过,否则不会连大门都不关。
我绕过影壁,走进前院。
满院子的枯草落叶,无处下脚。但除了落叶,什么都没有。
我继续往里走,进了二门,门一样敞开着,门房里干干净净,除了被风卷进来的叶子,还有随处可见的不知什么蚊蝇草虫,什么都没有,简直像是一间刚刚交付还未装修的毛坯房。
我在内院各屋都逛了一圈,大多如此,箱子柜子这类家具倒是还在,但是里面全空了。
这景象,与灵族结界如出一辙。
或许当年魂族灭唐家满门时已经把这里搜刮一空,又或许还有其他人不死心来翻找一二,便把剩下的宝贝也都拿走。但那与我无关了,我知道唐家是怎么没的,但不敢细想具体是怎么没的。
回到中院,天井正中有一个水缸,水缸里的水早就脏的不成样子,尽是不知名的小虫,还有一股子臭气。焱仙也嫌恶心,问我要不要毁了。
我赶紧告饶,这缸不毁,虫子只在里面繁衍生息,把缸毁了,就全跑出来了,我可不想面对一大群不知有没有毒的虫子。
眼见这里确实什么都找不到,我打算离开,再找别的地方问问线索。
但就在这时,一个气息进入了我的感知范围。
我看了一眼焱仙,他也感觉到有来人,用眼神问我怎么办。我假装没有发现异样,故意说,“找不到了,先回去吧。”然后就往外走,焱仙跟在我后面。
那个藏着的气息就在这时动了,从我背后向着我扑过来。
“受死!”
焱仙一转身,随手拍出去一股火。我急忙拦他,“手下留情!”
焱仙还算听话,赶紧收功,但那个人还是遭了大罪,被一股本源之火点燃了全身,疼得摔在地上,在火焰里尖叫。焱仙急忙收回火焰,然后细看对方是什么人,紧接着他就愣住了。
我也打量一眼,果然没错,是我的老熟人。
“狐媚儿,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