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手忙脚乱收拾了现场,把妖怪尸体和受害男性的尸骨一同整理好,准备打道回府。
源东平看向茨木童子,问,“茨木童子,为什么要相助我们降服这只妖怪?你应该与她是同族才对。”
茨木童子冷笑一声,“少恶心我。我与她有恩怨,没必要告诉你们。”
源东平不解。
我也没想明白,“什么恩怨要下这么重的手?”
但是茨木童子没有告诉我们的打算,也只能放弃追溯。
源东平又说,“承蒙茨木童子君相助,我们才能平安度过危局,希望君不弃卑宫菲食,略移贵步,到源家做一回客,只当报答一二。”
源东平是用大陆话讲的,那群阴阳师们不太听得懂,都没反应,还在忙着收拾。
我本以为茨木童子为避免招惹麻烦,肯定会拒绝,没想到他居然点头答应,“好啊。”
我快口直言,“你难道不怕只身赴宴是进了敌营,源家人埋伏好了要抓你?”
源东平听我这么说,忙辩解,“当然不会!我等虽然官卑职小,但恩义二字还是分明的。茨木童子君于我源家有恩,不会如此行事。”
茨木童子盯着我,似笑非笑,“恰好你在这里,有何惧?”
我纳闷了,难道他是要让我在源家面前替他说话?但是焱仙立刻挡在我面前,源东平也紧张起来,我才想明白,他大概是想拿我当人质。
我拍了拍焱仙,让他别这么紧张,转了个话题缓和气氛,“那你这样怎么进城?普通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妖怪了。”
茨木童子一抬手,紫黑色流光笼罩身体,一息过后原本赤红色的鬼角消失,眼睛和手都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如此一来,完全看不出他是妖怪。
“这样呢?”他反问我。
我看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回过神。
“你们东瀛的妖怪,个个都会易容术吗?”我扭头问源东平。
源东平也有点结巴,“大部分……是不会的……至少,至少刚才那只红貂使用的不是易容,是化形……”
旁边的阴阳师们也都看呆了,非常警惕地各自站成了几组,像是准备迎战似的。
茨木童子懒得管,把手收回袖子里,好笑地看着我们的反应。
源东平向阴阳师们解释了一下刚才的交谈内容,说明要请茨木童子入府,大家放松了一些,但还是警惕着,匆匆收拾好了现场,转头回城。
一路回城的时候,行人们还是尽量避开源家的队伍。
我悄悄问源东平,“为什么他们看到源家的队伍,都要躲开?”
源东平解释,“家父在皇宫任官职,东瀛律法规定,平民若是触怒官员,轻则罚款,重则廷杖,所以平民们都非常惧怕官员。”说完他有些无奈,“其实家父从未因此责罚他人,但其他官员行事不是我们可以评议的,也只能一同承受这样的结果。”
我本想说真是可怕的规矩,但转念想起来当年的许家声威不在他们之下,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跟着源家进了城,城门口的卫兵根本不敢拦源家的队伍来检查,直接放行。
一路上平民仍然躲得很远,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倒是有好些年轻小姑娘躲在角落里偷偷看。起初我以为他们是在看源东平,他是源家长子,又年轻,肯定惹小姑娘喜欢。又或者是外形像娃娃一样的焱仙,粉雕玉琢的脸还挺显眼的,少年稚气更显可爱非常。但我很快发现她们在看的不是源东平或者焱仙,而是化成人形的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身材高大壮实,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起伏的肌肉,那张脸遮掩住了妖怪的特征以后,颇有点俊颜修容的意思,如此一个高质量男性,难怪惹得一众小姑娘们春心大动。
我看小姑娘们都在窃窃私语,于是故意打趣,“你看,这么多小姑娘都对你有好感,要不要挑一个带回去当媳妇?”
茨木童子本来压根没看周围的人,听我说话,随意打量了一圈,目光所及,果然小姑娘们都害羞地躲起来,遮住脸,从指缝里偷看。
源东平有点诧异地看着我,大概觉得这笑话有点不合时宜。
茨木童子忽然一巴掌拍在我肩上,用力一搂,把我整个人往他身上按。那一瞬间我感觉灵魂都要被拍飞了,能听见全身骨头都嘎嘣作响,眼前跟断片了似的突然一片漆黑。
好家伙,真不愧是一爪子给那女妖手臂掰折了的力道,差点一巴掌给我整个人捏碎,疼得我差点惨叫出来。
紧接着他故意低头靠近我,大声说了句东瀛话。
我没听懂,但是源家人和周围的小姑娘们都听懂了。源东平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们两个,阴阳师们也都一脸古怪,见了鬼似的。而周围那群小姑娘一个个面露失望之色,颓然地走开了。
我从他巴掌下面挣脱出来,想着他大概不会再翻译一遍,只好一边揉肩膀一边偷偷问源东平,这该死的家伙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源东平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半天没支吾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才憋出来一句,“嗯……他说,说……就是……大概意思是,问你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楚。”
我寻思这句话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话,为什么这群人表情都这么奇怪。
源东平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解释,“话是如此,但是……对萧红君的称呼,是……爱妻。”
“我……!”我一句国粹卡嗓子眼了。
难怪这群人脸色这么奇怪!
想明白以后,我觉得身上的骨头更疼了。还是别招惹茨木童子,跟他开玩笑有点费命。
回到源氏宅邸,阴阳师们去处理妖怪的尸体和受害人的尸骨。
源东平则带着我们去见源家家主。
源家家主和当年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气质比以往还要锋锐,他冷眼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伪装成人的茨木童子身上。
源东平还没有介绍茨木童子的真实身份,家主已经看穿了他的伪装。
茨木童子看起来非常轻松,但气场上分毫不让。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屋子里连大声喘气的都不敢有,气氛如坠冰窖。
很快,是家主率先退让了。他将目光转向我和焱仙,似乎是放弃一般叹了口气,开口道,“诸位到鄙府做客,源氏身为主人,自该尽地主之谊,也望各位能够赏吾等一分薄面,不要给源氏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茨木童子回敬,“客随主便,当然听大人安排。”
我跟着附和,“都听大人的。”同时心里松了口气,幸好家主没有对我们发难。
反倒是最鬼精的焱仙一脸乐呵呵的傻笑,看着好像完全不理解刚才的对峙意味着什么。
源东平也悄悄擦了一下汗,说,“请父亲允许由我来安排三位客人的住处。”
家主点头,“可以。”
源东平便说,“那就带他们先离开。请允许我的失礼。”说完就示意我们一起离开。
我赶紧行了个礼,跟着源东平溜出来。
源东平拍着胸口喘气,“还好父亲没有为难你们。”
茨木童子满脸无所谓。
焱仙继续装傻。
他叫来一个佣人,让他带我们去安排住处,然后就去换衣服了。
佣人看着很年轻,是个机灵的小子,我就问他,“你叫什么?会说大陆话?”
小子见我问,忽然笑了,“萧红大人不记得了?我是玉悠。”
我一愣,“居然是你?我没认出来,长大了好些。”
玉悠说,“自大人离开好久了,没有认出也是应该的。”然后行礼,“请三位大人往这边来,住处在后院,请从这里走。”
我们跟着玉悠绕过回廊,穿过庭院,到了另一个小院里,这里有好多间房舍,大概是专门的客房。
尽管我之前来过源家,可一点也记不住这里的布局,只隐约觉得这里和我住过的小屋子长得很像。
玉悠给我们安排了三间房,问我们是否满意,安顿好以后,让我们在屋里休息。
源东平脱掉了铠甲,换了常服,过来问我们是否习惯,需不需要提供其他物品,又请我们去茶室喝茶。
我对喝茶没兴趣,但是想再多了解一点关于妖怪的事情,就问源东平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那个妖怪现在在哪里,有什么名堂。
源东平就带我们到了另一个院子,这里露天铺陈着十几具尸体,上面盖着白布。
妖怪的尸首被放在一个像祭坛一样的地方,一群阴阳师正围着研究。
源东平和他们打过招呼,又问了为首的阴阳师怎么看。
为首的阴阳师倒是会说大陆话,“回少主,还未查到这个妖怪的身份,只知它是红貂。已经对比了它的爪和受害人的伤痕,可以确定它就是这些天不断作乱的妖怪。”
我问,“它是怎么做到脑袋都掉了还没死的?”
阴阳师回答,“如果是实力强大的妖怪,即使被斩首,也不会立刻死亡。通常来说,红貂不应是强大的妖怪,或许因为它短时间内吃掉了大量人,才让它妖力强化了。”
“妖怪的实力,和它吃过多少人有关吗?”我问。
源东平点头。
我下意识回头看向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很明显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回了一句,“很多。”
我哆嗦了一下,扭回脸来。源东平脸色也不太好看。
阴阳师们准备把结果记录成册,然后向什么部什么省汇报,他们的官职跟大陆差的太多,我也听不懂。我只觉得有点可惜,没能知道有关妖怪的更多的事情。
但是阴阳师提到妖怪的实力和它过去吃人的数量有关,以及茨木童子那句“很多”,还是让我心有芥蒂。
忽然又有个阴阳师开口向源东平汇报,说的是东瀛话。源东平回复了他,然后才对我说,“这只红貂,好像是怀孕了,肚子里有一个孩子。判断不准确,大概有四五个月。”
我一愣,“那,孩子还能活下来吗?”
源东平摇头,“虽然是妖怪,但修炼化形后,与人类生育相似。才四五个月,还未长成,母体已亡,孩子自然也不能活了。”
“难道说,她是为了这个孩子,才要吃人补充营养?我还以为她是故意。”我有些叹息。
源东平却说,“或许如此,可以同情她的遭遇,但伤害人类的性命,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原谅。身为人类,必须用人类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否则就是对自己的背叛。”
源东平的话像是在我脑海里敲响了木鱼一样,“咚”的一声,震得我身体一阵眩晕。
身为人类,必须用人类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是啊,我一直以来坚持的就是如此,不应该有疑惑。对其他族群而言,这是何等的不公,何等的残忍,但身为人就必须有对自己身份的坚持和骄傲,如此一来,脚下的路才不会偏移。
想到这里,我顿觉通透,一时间感觉世界都清明了起来。
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说出这样的话的,竟然是那个会因为业原火的沉寂而感伤的源东平。
“我记得你曾经因为业原火被封印,一脸悲伤,怎么现在说得出这么坚决的话了?”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源东平有些惭愧地笑笑,“因为业原火而难过是真的,但握紧手里的剑也是。可以为它们的消逝难过,但当它们伤害到人类的时候,必须坚定地保护所有人。这是源氏的职责。”
我不禁有点惊讶。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个优柔寡断、伤春悲秋的贵公子,可他的觉悟比我坚定许多,也透彻许多。
“说得好,我该向你学习。”我随口一句,刚说完,焱仙就扭头看我。
我下意识绷紧了身体,避开他的目光。
我们在聊天的时候,没注意到茨木童子盯着那个红貂的尸体,表情有点微妙。我这一闪躲,不经意注意到他,他有些不自然地扭过了脸。
“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你跟这个妖怪到底有什么恩怨?”我走近了问他。
茨木童子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敢问。”
我冷笑热哈哈,“那有什么不敢的。刚才一巴掌下来,我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大概是被我的话气笑了,茨木童子也没忍住,收了表面的怒气,然后有些不太高兴地看着红貂的尸体,“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那天,我醒过来的时候,这家伙趴在我身上,脱得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