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末,安德莉亚收到了由国际猫头鹰旅社送来的信件。
猫头鹰用喙敲击窗户的时候,安德莉亚正要将玻璃瓶(里面插着冠冕送的红玫瑰)放在窗沿上。清晨的玫瑰,应得到阳光雨露的滋润。
她放置好玻璃瓶,就打开了窗户。后一刻,猫头鹰立即将信放下。它啄了啄羽毛,没有飞走——它在等待着安德莉亚的回信。
国际猫头鹰旅社有一类特殊的猫头鹰信使,负责信件传送的整个过程,包括发信和回信——能很好地保护发信人的隐私。
不过,很少有人会租借这种猫头鹰:第一,费用高昂;第二,影响信件来往的交流——有时候收信人单凭字迹认不出来信人的身份。
安德莉亚拿起信封——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她从交织的玫瑰和茉莉中猜测这是阿黛尔寄来的。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后,安德莉亚确认这是阿黛尔的来信——她们姐妹的字迹极其相似。
将近一个月,阿黛尔终于寄来了信。安德莉亚悬着的心落下,她舒展开眉头,仔细读着阿黛尔的来信。
亲爱的安德莉亚: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安德莉亚,离开你之后,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血脉相连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并不是我一直以为的那般不堪。
原来,这世间真的会有除了父亲以外的人因为血缘联系而全心全意地爱护我。安德莉亚,我多么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在布莱克老宅中长大。
那样,我就不会那么孤单了——我也能得到阿尔法德·布莱克的幸运,有一个时时关注自己、时时鞭策自己的姐姐。
孤单,我的生活总是那么孤单。那个人离开布莱克老宅后,我被父亲抚养长大。记忆中,父亲总是忧愁而忙碌。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他会离开布莱克老宅,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孩子的想法,没有人会询问这个孩子孤单与否。只有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姑姑莱克丽丝·布莱克会找我聊天——她将我当作消遣。
她很古怪孤僻,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有关于那个女人的。从她那里,我渐渐了解那个女人,并开始憎恨她——莱克丽丝告诉我,那个女人在抛弃我之前,曾妄图掐死我。
我欢喜莱克丽丝的陪伴,即使我知道,她一点也不在乎我,她只在乎她自己——正因如此,她宣称她和那个女人是一类人、是朋友。
六岁那年,莱克丽丝离开了布莱克老宅。自此数年,我都没有见过她。等到我长大后,我悲哀地意识到,无论我再怎么憎恶那个女人,我也是她的女儿——我也被分裂成两个部分。
1957年冬天,我收到父亲这些年来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他说,我的姐姐找到了,并且不日将返回布莱克老宅,让我好好照顾我的姐姐。
看到这个“姐姐”这个词的时候,我的内心毫无波动。因为父亲的特意叮嘱,我还感到了微妙的嫉妒和不屑。
我对亲情的所有向往,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消弭殆尽了。我在乎父亲,也不过是因为,他是我这些年来的唯一慰藉。
在没有见面的时候,我恶意地揣测我那陌生的姐姐会和我一样虚伪、一样工于心计。然而,我猜错了。我从没有想到,她会一次又一次地,不问缘由地,坚定地帮助我。
她说,永远会保护我,因为她是我的姐姐。
安德莉亚,你唤起了我对亲情的憧憬和期待。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无比渴望拥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我和那个女人是不一样的:我会用生命守护我孩子的平安成长。我将在这孩子身上,倾注我所有的母爱,弥补我缺失的所有亲情。
……
安德莉亚,很抱歉,我不能说出我的确切住处。在解释之前,请允许我先向你分享我最近的生活。我来到了巴黎,巴黎美丽浪漫,法国人很有情调。
来到巴黎之后,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沉沦在爱情的魔咒之中了——这是灵魂深处镌刻着的、无法抵抗的浪漫啊。
在这里,我不用维持虚伪的假面,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美中不足的一点是,周围的麻瓜们太多了。不过,我可以当作这些麻瓜不存在。
在我失落时,我的丈夫会无微不至地安慰我——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哪里还想得到麻瓜们呢?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和我的丈夫会重回伦敦,与你和父亲再次见面。
是的,丈夫。
来到巴黎的第六天,我们就结婚了。婚礼在香榭丽舍大道的一间小教堂里,极其简单,只有一个麻瓜所谓的神父见证我们的结合。
我的丈夫来自于怀特家族,是个哑炮,他其实没有被除名。
安德莉亚,我要向你透露一个秘密——关于我为什么不能说出住址、关于我和我丈夫不得不离开伦敦的原因。
你应该不知道,这与那位大人的命令有关。
1月末的时候,我得知,那位大人派柳克丽霞夫妇前往法国。据说是为了追求永生,具体的我并不清楚——那时候我正在热恋呢。
8月中旬,柳克丽霞夫妇返回布莱克。过了几天,我在柳克丽霞和沃尔布加的对话中听到,原来那位大人交给柳克丽霞夫妇的任务是追捕怀特家族。
正是我丈夫和他的家族。
布莱克家族拥趸那位大人,我来自布莱克家族,与我的丈夫天然对立。这意味着,我与我的丈夫没有在一起的机会。
最好的选择就是,我和我丈夫分别,我留在英国,他回到法国。可是,我很清楚,此去一别,再无相见之日。所以,为了爱情和自我,我和他一起离开了英国。
安德莉亚,我将这个关乎我丈夫安危的秘密告诉了你。我信任你,也相信你会不遗余力地去守护这个秘密。
……
我会在十二月的第一天,寄给父亲一封密信。安德莉亚,我请求你,在十二月的时候去见见我们的父亲。
如果父亲迁怒于你,请你将责任全部推在我的身上。如果父亲没有迁怒你,请你替我说说好话——我不想让父亲生我的气。
——你亲爱的妹妹,阿黛尔·布莱克。
(PS:安德莉亚,我真心希望,我的孩子能长得像你一些。无论男女,我将为这孩子起名为Andrea——以纪念我那伟大无私的姐姐。安德莉亚,我太想和这孩子交流了,你介意我使用一部分我们之间的信封吗?)
安德莉亚还想细看,窗边的猫头鹰已经等得不耐烦,嗷嗷地冲着安德莉亚叫。安德莉亚决定先回信。她走到书桌边,将阿黛尔的信放在桌上。
她打开第三个抽屉,取出信封和信纸,用羽毛笔急匆匆地在纸上写着回复,字迹有些潦草。她写道——
阿黛尔,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很高兴你能对我敞开心扉,更高兴能够成为你孩子的名字来源者。
我会按照你所希望的那样,去做好每一件事。另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是你的姐姐,我会无条件支持你的一切。
——你亲爱的的姐姐,安德莉亚·布莱克。
写好之后,安德莉亚将信纸装在了信封里。出于个人习惯,她在信封最中央写下了Andrea——和阿黛尔写的Andrea一模一样。
安德莉亚走到窗边,将信递给猫头鹰。猫头鹰叼起来就飞走了,它需要精准把控时间——它要按时来到指定地点并亲自将信交给对方。
猫头鹰彻底消失在天空后,安德莉亚的笑容收起,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她回到书桌旁,用羽毛笔圈出了阿黛尔信中奇怪的地方。
莱克丽丝、怀特家族、追捕令……
阿黛尔描述的莱奥妮根本不是安德莉亚印象中的莱奥妮,可谓是天差地别。安德莉亚猜测,是古怪的莱克丽丝误导并欺骗了阿黛尔。
另外,怀特……
汤姆在1月末——他们相遇前后的时间——追捕怀特家族,与她有关吗?怀特家族和永生有什么联系呢?
安德莉亚了解汤姆的贪婪和野心,她敏锐地意识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她没有询问汤姆的魂器冠冕,而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寻找线索。
也许能从布莱克老宅的书房里找到蛛丝马迹,毕竟,纯血家族之间能知道一些秘闻。安德莉亚想到。
她泡在布莱克老宅的书房里,从早到晚不断查阅书籍。可惜的是,查找了两个月,一无所获。11月27日,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她发现书房的暗室——里面藏着一些神秘的书籍。
在安德莉亚开始浏览书籍之前,出现了一个小插曲。这天下午,莱克丽丝·布莱克,回到了布莱克老宅。
1958年,11月27日,感恩节。
英国人不过感恩节,布莱克家族也不会庆祝这个节日。莱克丽丝却很喜欢感恩节,她坚持认为,感恩梅林,感恩祖上,一定会得到回报。
下午,莱克丽丝来之后,就直冲二楼,在家族挂毯的面前跪下,拒绝和任何人交流。她不断地祷告梅林,感谢布莱克家族的先祖们。然而,她望向挂毯的眼神空洞,她的语气也很平淡。
为了欢迎莱克丽丝,为了尊重长辈,沃尔布加夫妇特意举办了一场晚宴。晚宴开始后,莱克丽丝终于来到一楼大厅。
安德莉亚这才见到莱克丽丝,看到她的那一刻,安德莉亚就想到了麻瓜故事里那些邪恶的、被丑化过的女巫。
莱克丽丝有一对倒八字眉,眼窝凹陷,身材矮小瘦削,既刻薄又阴沉——看着就像是会说谎话的邪恶之人,难怪会杀掉两个小精灵。
然而,晚宴过后,安德莉亚却改变了这个想法,并生出了疑惑:莱克丽丝机械着吃着面前的素菜,不沾一点荤腥。说句冒犯的,她像是被施了夺魂咒。
另外,安德莉亚还注意到,当克利切出现的时候,莱克丽丝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她看上去无欲无求,冷漠孤僻。她不在意周围的人,只在意自己。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要杀死两个家养小精灵呢?
晚宴结束后,莱克丽丝拒绝留在布莱克老宅。并且要乘坐骑士公共汽车,大家吃了一惊——纯血家族对这个类似麻瓜的东西可是相当反感的。
莱克丽丝固执己见,执意要坐,她特意让安德莉亚陪伴她等车。安德莉亚有些惊讶,却还是同意了——她正有疑惑未解呢。
其他的人也没有意见:莱克丽丝是安德莉亚的亲姑姑,她让安德莉亚陪伴,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安德莉亚和莱克丽丝出了门,走到不远处麻瓜罕至的角落。莱克丽丝将魔杖举到半空中,等待骑士公共汽车。
场面暂时沉默,安德莉亚正在思索如何搭话。莱克丽丝好像猜出安德莉亚的心思,突然扭头看向安德莉亚,诡异地笑了。
“哈,哈,真有趣。”莱克丽丝发出毛骨悚然的怪笑——在夜晚很可怕,她轻飘飘地、慢悠悠地说,“安德莉亚·布莱克,你变了很多。”
莱克丽丝的声音并不好听,很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沙子。安德莉亚的手臂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仿佛有一把刀正在磨着她的皮肤。
莱克丽丝没有理会安德莉亚,自顾自地说:“在你六岁之前,你病歪歪的,看上去风一吹就倒。那时候我笃定你有某种遗传病,一定会早夭的。”
“小时候的你不爱说话,怯生生的,像个任人拿捏的面团。不过现在,你看上去好多了,挺有活力的。”
莱克丽丝僵硬地扩大嘴角,用魔杖戳了一下安德莉亚的手腕,又举回了半空,说:“这也正常——在你妹妹出生后,你已经变得活泼起来了。你粘着你妹妹,不过你更粘着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