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殃的王宫原本是供奉山神的殿宇,李胜称王后对殿宇进行了重建,不过后续经历了大火、宫变,李厌上位后又未曾对其进行修葺,时隔百年,原先壮观的殿宇显得清冷破败。
李厌无所谓这些。反正世人眼中的他是个疯子,睡地板或睡床榻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他知道自己怎么样都死不了,所以这座宫殿里也不需要多余的护卫或者侍女,有人想暗杀、投毒便随他们的便。
这宫殿中唯一的一个医官,还是在年幼时被李厌带回宫里的,如今也已经是个古稀老者了。
李厌经常寻死,在疼痛达到顶峰、□□死亡的瞬间,他会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时才不会做噩梦。等过了几个时辰,死亡的躯体会自我治愈,他便会自然醒过来。
犹记当年,李厌在东殃郊外找了处悬崖一跃而下,他在悬崖下短暂地昏迷了一夜,醒来时发现一个不过十岁的小童正背着药篓蹲在身侧紧张地看着他,而他身上的伤口也被粗糙地包扎了起来。
他看了小药童很久,忽地笑了,随后将他带回了宫里。
那小药童根本没有什么医术,他就是能辨别许多草药,但李厌乐意折腾,于是小药童一边看着医书,一边医治着时常伤势骇人的李厌,最后治着治着,他从药童成长为医官,又从医官成了圣手,而李厌还是当年那样,分毫没有改变。
此时,这位古稀的圣手正颤巍巍地用木板给百里延固定手臂。
宫里仅有的几个侍女正忙里忙外地端水,送换洗衣物,老医官的几个小徒捣药、煎药,给老医官打下手。
雁灵拿着一盒装在银罐子里的绿色药膏,小心翼翼涂抹在凝和的脸颊上。
先前被梁赢打了耳光的地方已经褪下糜红,浮上一层青紫,冰凉的药膏上脸时,难免有些刺痛。雁灵还未涂完,便被凝和捉住了手,千屈找来药箱,看着凝和拆开雁灵用发带随意包扎的手,过了一个日夜,那布条已经和血肉黏合在了一起,一旦扯动便又撕裂开来。凝和挑出一根银针,过火烧热后,将那骇人的伤口缝合起来。
璇婴已经止住了哭泣,她紧紧牵着李厌的手,像是害怕他离开那般。李厌面色有些怪异,他很想问一问瑶光这些年在山上过得如何,是否康健,却不知如何开口。
“阿爹。”璇婴抬头看着李厌,忽地说道,“阿娘很想你。”
李厌闻言,浑身一滞。璇婴又接着道:“她常常坐在山头上往山下看,我问她在看什么,她说在看世间人,可是我在那里什么也看不到。阿娘还经常偷偷抹眼泪,我每次问她阿爹时,她就会说是她害了阿爹。”
“她没有害我。”李厌缓缓说着,随后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她从未害过我。”
李厌的这座宫殿凄冷多年,如今添了数个伤员,倒显得有了人气。侍女们将偏殿的几间屋子重新打扫了一遍,雁灵与凝和几人处理了伤口后便住了进去。
百里延和弥月在城西院子里和梁赢的人交手时便受了伤,后又被系在马车后边拖行了一路。弥月还好一些,身子骨强健,多是皮肉伤,而百里延则断了左臂,还伤及肺腑,老医官给他续了骨,又找来两片木板固定住断肢,反反复复叮嘱他要平躺着休息些时日。
尤雀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医官说他伤得实在太重了,肋骨与手腕骨或断裂或错位,今后怕是无法再持刀弄剑了。尤雀还未清醒,但弥月知道,这样的宣判对于尤雀而言,比死亡还要恶毒。
众人在宫里休养了一些时日。
这段时间里,诸国之间竟意外地风平浪静,梁赢或许是暂避风头,也或许是在筹谋下一棋局,总而言之是安生了许多。
这一日,凝和收到了白朔月传来的密信。信上说白霄已经好转了,只是近些日未曾见到凝和,心中挂念得紧,除此以外,白朔月提及近期诸国异常平静,怕是风雪前兆,催着凝和尽快归家。
凝和在屋中研了墨,提笔回信,另一边,雁灵和李厌在主殿里商议正事。
“你在东殃这些日,心中应该也清楚,其实东殃境内没有多少兵力,能用得上的精兵,我都用来巡城守城了。”李厌拿起帕子,擦了擦吃得满嘴糕屑的璇婴,说到,“我记得梁昌篡位称帝后来找过我一次麻烦,他在紫川附近搭了军营,我连夜杀了过去,后来他不但退兵,还赔了些钱财,最后滚回了中陵。”
“他也有这般丧家之犬的时候。”雁灵冷笑一声,随后道,“现在西肃、南昆、北堰、东殃四方大国都在“守”,一味地退守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中陵占地优势,又与紫朝、屠严几家抱成一团,先前他同我西川战过一次,后又在北堰失利,损了元气,若我们此时不联合起来,待梁昌缓过一口气,便又会以那些渗透进来的势力,逐一将我们击破。”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厌顿了顿,道,“先前是我太放纵了,使得有些鼠蚁在我眼皮底下做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他很自然地捂住怀里璇婴的耳朵,又说道,“说起来,城南郊外刑场的血都干得差不多了,那屠刀许久没用,怕是都钝了。行了,合盟书你择日让人送来吧,我同意此事,虽然我东殃出不了多少兵力,不过钱财和粮草还是有的。”
“说实话,我来东殃前还觉着很棘手。”雁灵轻啜一口杯中的热茶,缓缓道。
“毕竟我是个臭名昭著的“疯子”。”李厌松开捂着璇婴耳朵的手,“只能说你运气不错,恰好带着免死金牌,如果不是璇婴,我对你,和对梁昌不会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