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小白披着斗篷,将菜刀拢在腰侧,缓缓地往村外走去。路过村里的客栈时,客栈门口的黑犬一直对着她狂吠,小白想也没想,便将手中两截血淋淋的断指丢到它的面前。黑犬衔了食物,这才安静下来。
走到村郊时,她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那片广阔的草野上,那个骑在漆黑骏马上的人正朝着自己望了过来,她拢在夜色里,被风扬起的长发像一片绵延的山脉。
这一刻,她死寂的心忽地跳动了起来。
她看着她纵马来到自己的跟前,四目相对,半晌,她问雁灵道:“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雁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她伸出手:“走吧。”
小白拉住雁灵的手,翻上了马背。
天亮前,他们便绕过了东齐镇。大概是中陵与其他几个国家剑拔弩张的原因,东殃戒严了起来,连边境小镇的各个入口都筑起栅口,驻守着大量地东殃守备军,还有骑兵换岗巡逻。
“我先前从这里路过时,还不曾有这般多的守备。”凝和对雁灵道,“看来局势比之前更加紧张了。”
“我们得快些。”雁灵抿了抿嘴,“中陵已经整合了紫朝和屠严的兵力,东殃若在此时答应借兵给中陵,中州及东南这半侧便会形成一条防线,梁昌押着其他国的质子公主,加上……那个东西,到时我们再想主动进攻就难了。”
“好,到了东殃王城后,先找个落脚处安置一下璇婴和小白,我们想办法去宫里找东殃王李厌。”凝和道。
“李厌?”雁灵和璇婴同时竖起了耳朵。
“对,这也是我还在中陵时偶然听中陵帝提起过的,他的厌,是厌恶的厌。”
这名字倒是特别,鲜有人以这般充满明晃晃恶意的字来命名。
“中陵帝先前有次大宴九国,他是唯一一个连使臣都没有派来的,然而中陵帝也没有同他发难。据说他喜怒无常,可以在一天之内大赦,赦免后又连夜将罪臣的家族拉出来杀个干净。”凝和道,“连中陵帝都十分忌惮他,可见不一般,所以见面后一定要小心。”
看来“疯王”确实名不虚传。
他们走了整整三日,途经两个城池和若干个小村庄,这才赶了一半的路。
四方大国占地辽阔,南昆和西肃因为地势问题,多毒物、密林、荒漠这些不适宜居住的地方,所以城池村庄较少,北堰边境的山脉气候恶劣,境内相对好些。
但东殃不同,这个地方依山傍水、四季分明,是个绝佳的居住之地,所以四方大国中属东殃人口最多,这里村庄密集,城池也多。
雁灵放缓了脚步,看着身后的几人,接连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又不曾进食,连弥月、尤雀和百里延都显出疲态,更别提凝和与小白了,璇婴甚至在弥月的马背上打起了盹。
眼看着入夜了,雁灵在流仙湖畔停下脚步,道:“在这里休息一夜吧,明日再前往王城。”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下马。弥月虽然疲惫,但还是主动去生了火堆,并找好位置守夜,雁灵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你也去休息,我来守夜。”
“主公,您一连多日未眠,这般下去不行的。”弥月反对道,“我不累,可以守一整夜,您和他们一同去休息吧。”
“我来守。”尤雀也凑了上来。
雁灵一手一个,将弥月和尤雀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推,下令道:“都去休息,明日还要前往王城,这是命令。”
其他人还在犹豫,雁灵却不再多说,她三两下攀上树,倚在树间。众人草草地吃了些干粮,又喝了水,这才纷纷睡了下去。
眼见着四周寂静了下来,雁灵才抬眼,望着一汪平静的湖水。今夜是个明月之夜,白玉似的圆月嵌在若隐若现的星河中,在湖面投下一片旖旎的倒影,这情景倒是让雁灵想起了望月峡谷。
经年已去,万物成灰。
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雁灵低头一看,发现是小白。此时她正攀着树干,缓缓地爬上来,雁灵伸手拉住她,将她一把拎了上来。
小白与雁灵同坐在一根树杈上,一同看着圆月。
“你不睡吗?”雁灵温声道。
小白摇了摇头。她讨厌夜晚,夜晚是苦痛、悲鸣与眼泪汇成的,她只要躺下,就会看见无数个被折磨过的日夜,萦绕在耳畔的是年幼时的啜泣、少年时的寒颤,以及那些恶鬼撕咬自己血肉的声音。
她从未仔细地看过夜空,如今倾泻而下的月色,竟使她眼眶发热。
“今后有什么打算?”雁灵问道。
“是你救了我,给了我复仇的机会。”小白认真地说到,“我想跟着你,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为你而死,我也愿意。”
雁灵有些诧异小白会说这样的话,但细想她先前的所处环境,若是她再迟些时日,她也许就在那些山贼的折磨中含恨而死。
“在你找到方向前,我们可以同行。”雁灵道,“人生有很多活法,不为他人而死也是其中一种。”
小白沉默许久,没有再说话。
“你就叫小白吗?”雁灵又问道。
“不是,我没有名字。”小白摇了摇头,道,“我的父母没有给我取名,连姓氏也不愿意冠于我,那些山贼喊我小白,只是因为我的……肤色。”
“那你便给自己取个名字吧。”雁灵道。
小白面露不解。在她的记忆里,姓氏、名字都源于父母。
雁灵又说到:“我是西肃人,在我们西川之地,所有人都没有姓氏,只有名字,因为我们都是大漠的孩子,不论血缘、贵贱,终会回到大漠的怀中。”她看着夜空,道,“同姓之人也会相残,异姓之人也可亲如同胞。姓氏于我们而言,并不会是一道枷锁。”
小白想了想,对雁灵道:“东殃有一种不起眼的野菜,名叫千屈,它总掺杂在别的草木中,孤独地生长在冰冷的泥沼边。”她顿了顿,“如我一般。”
雁灵笑了笑,道:“虽不起眼,却可入药,若只见词义,千屈,也可以是千折而不屈。”
小白愣了愣,随后也笑了。
她们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夜,看着那轮明月沉降后,一轮新的暖阳从另一处缓缓升了上来。
天亮后,众人便收拾了行囊,继续往北边赶路,申时末,他们终于到了东殃王城的外山。看着山脚不远处的王城,凝和有些犯了难,王城的进城守备比先前的其他城池都要更严苛,他们一行人配着刀剑武器,裹着斗篷,又没有符牌,根本无法兵不刃血地从城门进入。
就在这时,雁灵从怀中掏出一串牌子。
凝和定睛一看,顿时哽住。那是各种符牌,有紫朝、鹧嶙、屠严的,大部分木制的是属于商队的,只有两三块玉制的,上边刻着世家的姓氏与徽纹。
“先前在脱骨岭时,从山贼的屋子里拿了一些。”雁灵先一步解释道,“大概是他们打劫商队后,将符牌连同货物一并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