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内的侍女得到金契命令,取了一坛将金溯带来的酒,先为金契的金杯满上,而后又一一为席间的众人倒上。
金契一把将月揽了过来,搂着她纤细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一手装满美酒的金杯递到她的嘴边,笑道:“你来替本王侍酒。”
月犹豫半晌,小心地凑上前去,喝了几口杯中的酒。
酒是美酒,却有些辛辣,月眉头微蹙,轻咳两声,然后抬起有些醉酡的脸,茫然地望着金契。金契见状,大笑几声,而后收回金杯,朝着座下众人举杯。
众人纷纷举杯回应。
接着,数杯美酒被一饮而尽。
酒刚入腹,金契放下金杯,便听到殿内侍女传来惨叫声,他抬眼看向座下,发现许多人鼻子和嘴角都流出鲜血,他们似乎不可置信,用力一擦,胸口却是一紧,口中吐出大量的鲜血,喷溅在席位上。
他们痛苦地呻吟、悲泣起来,然后姿态各异地倒在地上,扭动着、蜷缩着,像一只只可笑的蠕虫。
金契这才意识到,杯中的酒有剧毒。
他不是没有被下过毒,从小到大,憎恨他的人无数,但从未有人得手过,这座宫殿的鲜花馥郁芬芳,靡艳绚烂,谁会知道那后院的花园之下埋着多少尸骨,又有谁会知道,那些成了鲜花养料的侍女、侍从,都是替他试酒、试餐而死。
鼻子涌出一股腥热,他用手一摸,才发现指尖上一片深红。
于是他低头看向怀中还抱着的美人,那美人似乎一直很安静地看着殿中发生的这一切,她察觉到他的视线,缓缓侧过脸来凝视着他,那双迥丽的异瞳中不再盛着茫然与天真,而是如烈火淬刃一般,迸发出骇人的杀意。
“王上。”美人唇角挂着有些森然的微笑,缓缓开口道,“此酒,是好酒吧。”
她没有中毒,也不是哑巴!
金契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浑身麻痹无力,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感与撕裂感,紧接着,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口中吐了出来,溅在面前那张美丽的脸上与雪白的裙间。
他快死了!
“你……你到底是谁……”金契仰头靠在王座上,嘴里吐着血,撑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问她道。
殿外的守卫听到动静冲入大殿,他们都是金契的亲卫,替金契做过一件又一件肮脏卑鄙的事情,但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们左右环视,最后把刀对准了殿内唯一一个还能微笑着的人。
那个洁白的、美丽的,此刻却挂着冰冷微笑的美人。
“金契。”月站了起来,看着朝她冲上来的守卫,道,“那一日王城中,中陵人假扮的王城军屠杀那些为你守护西川的鬼骑将士时,你是否也同今日一般,在这金殿之上与虎狼之辈饮酒作乐?”
她敏捷地翻上桌面,旋身闪过其中一个守卫朝她砍来的锋利刀刃,右手一个手刀劈在那人的腕间,左手夺过那把没能砍到她的刀,然后抬脚将他踢向其他人。
“那个夜里,照漠岭,圣女的血脉、旁支,四十六条人命,加上我母亲的命,你听到你的亲卫向你复命时,是否满心得意,无比满足?”
她挑开一个守卫的刀刃,扼住他的喉咙,一刀刺入他的胸口。
金契忍着浑身像被大斧割据、撕裂一般的疼痛,嘴唇发抖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脑海里回想起那些血色的画面。
守卫们知道轮流进攻非她敌手,便同时向她攻来,她闪躲之时背上被砍伤了两刀,但她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周旋于人群之间,继而将那些人全部斩于刀下。
她拖着长刀,赤着双脚,银发与白裙上染着斑驳的猩红,金兰双瞳中燃烧着憎恶的火焰。
像是因仇恨而堕落的神明,浸溺在血海尸山里,杀红了眼。
“上一次,我的父亲也是这般,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她踩着满地尸体,轻巧地一跃,落在金契面前,将手中的刀架在金契的脖子上,然后微微歪着头,露出一抹阴翳的微笑,“不过这次,你真的要死了。我会将你的头颅挂在城门之上,将你的财富全部还给百姓,我会抹消你的姓氏,从此西肃再无王权——”
她侧头,看着王座之下那几个还在地上翻滚、挣扎的,金契的儿子。
金契的眼中终于流露出恐惧,这个在不久前乖顺、美丽、残缺的,像是瓷偶一般的美人,是舒雅的遗孤,是背负着冤魂来寻仇的恶鬼。
他这么想着,却无法再反抗分毫,他的五脏六腑像是有爬虫在噬咬、有烈火在燃烧。
那些枉死的灵魂在他耳边哭泣、尖叫,然后又窃窃私语。
恍惚中,他看见舒雅手持长刀走向自己,她一袭白袍,背着金色的天光,遥不可及,又近在方寸之间。多年前金殿之上对他刀剑相向的、赤发白衣的圣女,与此刻血衣加身、满头银发的圣女,她们的身影渐渐重叠,最后化作审判自己的、神明的模样。
他就要死了。
没有陵墓、没有陪葬、没有碑文。
他的王权、他的财富、他的荣光,都将成为史书上赤红一笔。
他的头颅与躯体,将被悬挂在烈阳之下,任由风沙鞭笞,任由秃鹫啃食。
她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殷红的血喷溅了她满身,她微微弯腰,从王座上提起那颗双目瞪得滚圆的头颅,抬起持刀的那只手,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渍,然后抬脚踩过满地尸体,一路往金殿大门走去。
外边传来刀剑相撞的声响,应是元旖等人杀进了王宫。
她经过大殿中心时,金溯拉住了她的脚腕,这个曾经是西肃王最疼爱的小王子,如今却姿态扭曲,满面狰狞。
“你……一开始就在利用我……”金溯咬牙,痛苦而愤恨地说到,“你什么时候……在那些酒里下的毒……”
她低下头,俯视着脚边曾花了一千金币买下自己的男人。
“殿下,你是西肃的王子,这片土地上还会有你不知道的事吗?”她踢开金溯的手,抬起脚,狠狠踩在金溯那张原本优雅俊逸的脸上,“记住我的脸,我是取你性命之人,你们可以在这里继续痛苦挣扎,你们还有反悔的时间,但是,不会有反悔的机会——”
说罢,她松开脚,从他的手上踏过,踩碎了他的腕骨,然后继续往门口走去。
门外,夜风凛凛,火光摇曳。她提着罪人的头颅,看着围栏之下的刀光剑影。
她的身后,是死寂的宫殿,她的脚下,烧着反叛的狼烟。
那些逝去的故人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