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西肃边城——雪牧。
雪牧城是西肃最偏远的城池,它坐落在西肃的北边,和雪国北堰之间仅仅只隔着天沅山和沐穆神山。由于太过靠北,天气既寒冷又干燥,贫瘠的沙丘与经年难融的霜雪导致草木皆枯,城中多老弱妇孺,大多是鬼骑的家眷,西肃王厌恶鬼骑,也厌恶这个贫穷的边城,因此,边城的百姓们日子便过得万分艰苦。
这里的地种不出瓜果粮食,但好在近天沅山的地方有个冬湖,水源还算充足,尚且能在附近种种耐寒的马草与麦子。
虽然雪牧城的日子艰苦,但也还算惬意,人们都相互扶持,在这荒芜之地小心活着。
雁灵踏着厚厚的霜雪,背着装满干草的沉重草篓,穿过破破烂烂的小巷。
西肃是个十分辽阔的国家,有大漠、绿洲、高山、峡谷,也有雪山与冰川。
靠西边的绿洲总是郁郁葱葱,叫人分不清四季;漠里的白昼烈阳高悬,热浪滚滚,夜里阴风穿堂,又冷得厉害;而靠北边的地方就是如今的雪牧城,对于雁灵这般习惯了漠里炎热的人,总是感觉寒冷难耐。
说来,她已经到雪牧城一年有余了。
去年星月祭后,王城忽得传开一个诡闻,说是星月祭上有妖物出没,那妖物有两只不同色的眼睛,闪着红光凶恶异常。传闻当然传得是真假参半,但是见着鬼的那个贵族少爷一病不起,手下几个仆从也变得有些疯疯癫癫倒是事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诡闻很快就传到了西肃王的耳朵里,西肃王向来忌惮、却偏又不信这些东西,于是便认为是有人装神弄鬼,接着,王城军开始全城搜捕这所谓的“妖物”,此事在后来也殃及了隔壁几座城池。
当时骊阳听闻了这个消息,也是忧虑起来,随后云河提出带雁灵去偏远的边城避一避风头,骊阳和迎戈考虑了许久,又见事态紧急,便同意了云河的提议,元旖与绒蓝也在之后一同前往了雪牧城。
小巷一隅,用泥沙与木头搭起的、房顶盖着麦秸秆的一间草屋就坐落在那儿。
雪牧城大部分的房屋都是这种草屋,上头盖着麦秸秆与草秆扎起来的屋顶,四周也同样用麦秆裹得严实,这样便可更好地防风御寒。
雁灵推开小院的木门,云河和元旖正在马棚前给夤夜和他们自己的马儿添粮草,绒蓝听到开门声,掀开草屋帘子探出脑袋,见着是雁灵回来,立刻奔上前替她卸下草篓。
“阿姐,屋里有煮好的茶汤,还热着。”绒蓝卸下草篓,又替她拍了拍衣上的霜雪。
“好。”雁灵揉了揉绒蓝的脑袋,走进了屋内。
从外头进屋,雁灵瞬间便感觉温暖了不少,她解下斗篷,松了松领口。
屋中间有个浅坑,四周堆着石块,柴火在里头燃烧着,上头还架了一口锅,这般既可取暖,又能烹煮食物。雁灵随手从旁边取了个木碗坐到火堆边上,然后拿开锅上的木盖,给自己勺了碗茶汤。
雪牧城不同西肃漠里,这里没有商队愿意前来,自然也不会有茶叶流传进来。这城里所谓的茶,是用大火炒过的大麦粒,混着少量牛油或羊油膏煮制而成的,喝着有些苦涩,但还算清香,而且可以暖身子。
“雁灵。”元旖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坐到雁灵身边,“过两日就要冬收了,这次冬收我和云河一同去吧,你便在家中歇着。”
听着元旖的话,雁灵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她抿了抿嘴,搁下碗说到:“我一人去便好了,今年收得不多,云河的伤还未痊愈,你留下照顾他。”
半年前,云河在漠里巡视时遇到了行迹可疑的商队,他一路跟踪他们至这漠北之地,才发现那群人竟是中陵的细作。细作中也有身手奇好的人,云河被他们发现,一场恶战中,他的胸口被刺了一剑,随后便被骊阳留在边城疗伤,而原本守卫边城的绛升被遣回军营。
当时云河伤得很重,如今伤口倒是愈合,但还是不宜过分劳累。
雁灵、元旖和绒蓝在这雪牧城住下时,拾柴火、割马草以及冬收就由雁灵和元旖轮流来,但是云河来养伤之后,雁灵便将元旖留下照顾云河,自己扛起了全部重担。
不仅如此,由于雪牧城靠北堰近,又没有城墙,于是便常有北堰的悍匪来雪牧城抢夺马匹与粮食,虽然鬼骑有安排守卫,但那些悍匪喜昼伏夜出,鬼骑难免会顾虑不到的时候,于是雁灵便养成了夜巡的习惯。
元旖心知雁灵的性子,便不再劝说。
雁灵又喝了碗茶汤便回屋去了。她脱去外衣,将腰间的佩刀放在床边,然后躺在铺着薄被的稻草堆上,看着倒映在墙上晃动的火影子,她才逐渐感到一丝困意,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她这一觉睡到夜深,彼时绒蓝和元旖已经在她身侧的另一个榻子睡下了。
雁灵轻手轻脚地起身,拿上放在榻边的佩刀“无间”,然后穿上外衣和斗篷,从火堆边上提了酒囊出门夜巡去了。
雪牧城的夜可谓冷得刺骨,百姓卯起农耕,申时便窝回家中,就着火炉与草堆取暖,早早入睡,这样的深夜里,这个地方沉寂的如同一座死城。
雁灵翻身跃上城中粮仓的屋顶。
入夜后雪倒是停了,一眼望去满城莹白,风一吹便扬起地上的雪尘,携卷着穿过幽寂的街道。雁灵晃了晃手中的马皮酒囊,拔开木塞仰头猛灌了一口,雪牧城独有的麦酿酒入喉,辛辣冲鼻,雁灵抿了抿嘴,又灌了一口。
宁静又枯燥的日子,让她怀念起鬼骑大营教场里的刀光剑影。
自打她十三岁开始,鬼骑中除了骊阳,便再没有人能让她一尝败绩,她随着郦阳与迎戈上过战场,击退过中陵大军、杀过匪徒与细作。骊阳曾同迎戈与云河说过,她仿佛是为了这乱世而生,待到她十八岁,这鬼骑将军的位置怕是就要易主了。
就在她仰头准备再喝上两口时,杂乱的马蹄声打乱了她的思绪,她远远望了一眼,只见一队人马携着火光往城边马场的位置奔去。
她倏地起身,用袖口擦了擦嘴,用木塞将酒囊封好,随后轻轻一跃,往马场的位置追去。
雪牧城的牲畜是集中起来豢养的,马场与畜牧棚都建在了靠城外的位置,为的是方便来回割运草粮麦秆,城中百姓的牛羊也都养在这里。这样“肥硕”的存在,不仅容易招惹匪盗,还容易吸引狼群,雁灵夜巡时格外注意的,便是粮仓与畜牧棚。
彼时,马棚里的小厮刚给马儿喂完水,想找个角落睡下;这小厮是个孤儿,一路流浪过来的,城中的人们见他可怜,便让他在这马场帮着喂养牲口,多给他一口饭吃。
他正和衣躺入草堆,便听到外头传来许多人声,还隐约有火光闪烁。这少年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二岁,但胆子却大得很,晓得是那帮匪徒来了,他也不躲起来,随手找了把草叉便往门口靠。
马场的门被人踢开,一群人闹闹哄哄地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蓄着络腮胡子、身上挂满大小珠串还穿着狼皮斗篷的男人,那男人一手提着大弯刀,一手提着一只还未断奶的小羊羔,看起来已经在隔壁畜牧棚洗劫了一波。
“哎?这里还有一只没断奶的小崽子啊!”那男人看见拿着草叉的少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身后的跟班们见着少年瘦小单薄,又被首领这般奚落,也忍不住放肆地笑了起来。
那少年一下便红了眼,满眼愤恨得仿佛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