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他这次赌对了,他希望他这一生,能哪怕有一次,在夫差面前,赢回一点。
杀久了有点懵的范蠡,手里还握着一把拔不出的刀,听见哨声,闻声看向公子波,却见公子波红着眼,握着刀,跳了过来。范蠡大惊之下,松开刀,正无措中找什么东西来挡,却突然被一大力踹到远处!
——原来,就在公子波哨声响起的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嗖”的一声响起,因为这个响声偏向夫差的一方,因而被夫差拼杀的声音遮挡,范蠡并没有意识到,可夫差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于是夫差面色大变,他以全身之力灌注在这一剑上,毫无技巧斩杀而去,那两人的身子随即被斩,两口刀应声而断,而夫差的剑口也瞬时崩裂。
旋即,夫差转身一脚,踹开范蠡。
范蠡落地转身的瞬间,一只箭在空中飞掠而过,正正钉在范蠡眼前的土地上,若非夫差的一脚,早已穿透范蠡的身体。
而就在这转身的瞬间,范蠡急急抬头去看,当他看清了眼前正在发生、并将要发生的一切时,他遽然瞪大了眼睛——
一切的发生变得如此清晰而缓慢。
刚踹出一脚的夫差正手执一柄锋口崩坏的剑,堪堪稳住身形。
而发了疯似的公子波已挥刀来到夫差眼前!
范蠡的身体刚刚落地,还在经历着力道的缓冲,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但他却看清不远处的树上,隐蔽着的弓箭手,已经冲着他射出了第二支箭!
周遭似乎一刹那间变得寂静。
这是范蠡的人生中,在战场上,为数不多的直面死亡的时候。
而此刻,他恰恰与夫差在一起。
他看清了夫差这一刻目光的坚毅、看清了夫差神色的果绝,看清了夫差右手一扬,断然挥剑挡下射向他的第二支箭,然后狠狠咬紧牙关,等待公子波的刀横横斩上自己的身躯!
夫差只来得及退后一步,躲过刀的中锋,而刀尖却堪堪划上他的右臂、右胸,斜斜的长长的一个刀口离开他的身体。可他却坚定地反手将剑抛出,直射箭手而去,在那箭手应声落地的同时,夫差的血溅上了公子波的面颊!
而夫差手中,再无可御敌之物!
公子波再度举起手中的刀,他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疯般的笑,整个人癫狂不已。
“大王!”
“夫差!”
沮鞑与范蠡同时惊呼。
沮鞑想要起身扑到夫差身前,伤腿却直接将他拽倒在地。
与此同时,刚落地的范蠡双手一撑,迅速起身,飞起一脚,踢开公子波手中的刀。
夫差却似还没从这生死搏杀中清醒过来,直直冲到公子波身前,一掌掐住公子波的脖子,将他的脖子掐的“咯咯”直响。
公子波被掐的面色发青,却浑然未觉,嘴里咕噜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的话:“我赢你了……这次我赢你了……”
夫差半个身子流着血,却顾不得,只发着狠,想此刻便了结了此人,又可能还存一丝念头,稍稍松了手劲,想听公子波在咕噜着什么遗言。
公子波缓下劲,喉头咽血道,“夫差,你终于有弱点了。哈哈。你终于有弱点了。”
夫差听罢,面目森寒,话语挤出牙缝道,“可惜你没机会说出去了。”
说完,手下一使力,只听“咔嘣”一声,公子波脖子一软,夫差一松手,他便瘫倒在地。
夫差这时身子才晃了晃,摇摇欲坠,被范蠡一把接住。
夫差方才的一系列举动深深震撼着范蠡,他觉得他不能理解夫差与公子波之间的话语,只夫差从右臂到胸口那一道深红而血流不止的刀伤,就足以震动他了。
夫差刚才做了什么?
他再一次在只有一个生的机会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机会留给了他!
他亲眼见着夫差果断地迎着公子波的刀锋,用自己手中的剑为他挡下飞箭。然后又在刀锋陷入身躯之时,将剑抛出,结果了弓箭手,为他解除最后的威胁。
就像他上次亲眼见着夫差为了救他,迎上滑坡与碎石,最后身陷淤泥之中!
夫差是一个国家的王者,他现在已经是东南的霸主了!
而他范蠡是什么?他曾经最荣光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小小越国的大夫,现在也不过是一个降国的谋臣,甚至,还算不上是真降!
夫差为什么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只是为了让他臣服?
不,这太荒唐了!
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想到夫差指着那中原的江山对他说的话,想到这一身已经被血浸泡过似的青袍,想着腰间的青玉佩,想到那日,夫差怒火中烧地说,“在你眼里,寡人不要命地救你,不过是为了笼络你!”
范蠡的脑中混乱不堪,心中更是纷乱不已。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范蠡颤声问道。
夫差的眼里映着树林中透下的太阳的微光,整个血污的脸,却显得晶亮亮的。
“你……终于问了。”夫差在范蠡的怀中虚弱地一笑,却笑得依然霸道、自若而坚定,“你这么聪明……猜猜看……”
然后,夫差的声音越变越小,几不可闻,直到他彻底地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