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轻轻点了点头,平静道,“一切听从吴王发落。”
或是范蠡过于平静了,夫差反问道,“你就不怕寡人杀了你?”
范蠡道,“于公,战场上各卫其主,范蠡问心无愧,而如今战败被俘,范蠡亦可坦然赴死,毫无怨言;于私,大王您要为父报仇,理所应当,范蠡亦无可辩驳。”
范蠡了了数言,坦荡从容,令夫差心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欣赏。
“好,范蠡,寡人想好了,杀了你就太便宜你了,”夫差道,“寡人要你做寡人的臣子,为寡人出谋划策,征战天下,以补偿欠下吴国的血债!”
范蠡听后一愣,这才真正抬眼向夫差看去,发现夫差的神情认真,不似玩笑。
他完全没想到,以夫差骄傲的性格,会这样放过他,还想让他入吴为臣。
他十分清楚,这所谓的惩罚,于他而言,实际就是网开一面,是恩赐。
但是,他却不能接受。
范蠡郑重地对夫差行礼,十分尊重道,“范蠡感谢大王的宽恕与赏识,但忠臣不事二主,恕范蠡不能为吴王分忧。”
夫差不以为意道,“你本也不是越国人,你即能弃楚国而事越国,为何今日不能弃越国而事吴国?”
范蠡直视着夫差的眼睛,毫不躲避地诚恳道,“越王以国士的礼仪待我,我当以国士的能力与诚心报答。”
夫差反问道,“你怎知我比不上勾践对你?”
范蠡一顿,并没有正面回应,也反问道,“大王,若我随便抛弃旧主,您还会像现在这样赏识我么?”
夫差看着此时无比平和与自己对语的范蠡,那直视自己的眸子中,依然是那种波澜不惊的坚定。
而恰恰又似是这种独特的坚持与坚定,将他们彼此隔在了天涯之外。
范蠡就是这样的人,语气总是这么平静不起波澜,不像自己总是充满着战斗的热情,对待想要的东西热忱而执著。可夫差转而又想到,不,范蠡也是执著的人,只是现在,令他执著的,不是寡人罢了。
原来即使到了今时今日,范蠡依然是曾经的范蠡。
夫差不甘心,却并不表现出来,只像是随意地试探道,“那究竟要怎样,你才肯为寡人所用?”
范蠡也直截了当道,“这些日子,范蠡心中所想,大王其实很明白吧。”
又是勾践!
夫差冷笑了一下,“范蠡,看样子这些天,你并没有得到教训!”
“停车!”
前行的队伍再次因为夫差的一声令下,止步在苍翠的树林间。
范蠡的心中却舒了口气。
终于惹怒了夫差。
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么疲累,只有自己知道。其实刚坐上铺了厚厚软垫的王帐时,那一付累到松散的骨架就开始叫嚣般的越发乏累。如果真的可以,范蠡真的希望可以接受这种舒服的诱惑,然而他知道,他不可以哪怕有一点松懈。
因为人的意志都是脆弱的,他怕一点的松懈,最后就是全部的崩盘。
所以他要趁早脱身于这个王帐。
范蠡很有自知之明般准备下车。他默默地揭了帐布,林中的草味伴了泥土的味道飘了进来,这才是自己应该呆的世界。
“寡人给你时间考虑,想通了,随时都可以来找寡人,”范蠡身后又传来夫差的声音,“不过,寡人的耐心是很有限的,你最好不要让寡人等太久。”
范蠡听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退了出来,向车队的后方走去。
他此时才真正松了口气,他并不是一个畏惧的人,但和夫差在一起时,夫差有时会给他一种奇怪的压迫感,让他有点透不过气。
而此时,夫差坐在帐中望着范蠡留下的泥污沉思着。
这些日子,范蠡对勾践的忠心丝毫没有被动摇。
看样子,范蠡得到的教训还不够。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勾践依然沉默无言,但能吃便吃,能喝便喝,再不挑拣什么,无论别人怎样羞辱,也一直咬牙坚持。而范蠡,一如既往地照顾着他和他的夫人合仪,即便自己同样的身心俱疲。
只是,范蠡,从未发现过,夫差那双时时围绕着他的眼睛,更不会发现,那眼神越发变得暗沉和冰冷了。
伯嚭站在帐外,看着勾践、范蠡主仆二人,笑问伍子胥,“伍相国,你让那些士兵轮番羞辱他,就是想让他忍受不了,自行了断吧?可如今连儿子都没有了的他却这么能忍。”说罢,哈哈大笑着走回了帐中。
伍子胥又瞧了一眼勾践与范蠡,眼中的忧虑更重了。
绝不能这样任由大王胡闹下去,如果大王执意不肯杀勾践与范蠡,那他,也只能铤而走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