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杀意!
“请吴王赐死——!”范蠡挺身而越于勾践身侧,乞道,“——越王勾践!”
“请吴王赐死越王勾践!”
文种带领百官,身披缟服,皆俯首跪地,随范蠡乞道。
吴国殿上将士,见此景,都随着夫差不由一愣。
随即,夫差心中冷笑,哼,又是这一出戏。
入城的时候就是这一出戏,现在又是这一出戏,范蠡,你当真想让勾践死?
“越王不死,不足以谢全国子民!恳请吴王成全!”范蠡继续乞求道。
范蠡声落时,殿内一片寂静。
这一刻,殿内气氛变得紧张,令人窒息。
这一刻,关乎一个曾经的王者现在性命的归属!
范蠡总是胸有成竹,这时,却也心怀忐忑!他对夫差的判断,一切都只是推测,在这样的时刻,谁都不会有万全的把握。
提起宝剑的声音!
在这样因肃杀而显得异常安静的气氛下,听觉总比视觉先行一步!
夫差提了父王阖闾的遗剑,沉步走了下来!
一步步,叩击着每个人的心!
夫差似是有心从俯身于前列的范蠡身边擦过,而后立在了勾践身前。
他俯视了这一片跪倒的缟衣,眼意却落在身后的范蠡身上,双眸瞬间变得锐利:哼,自作聪明!寡人就顺了你的意,结果了勾践,看你还能做什么!
“你要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夫差转色对勾践道,“寡人成全你!”
语音未绝,剑已出鞘!
一声王者龙鸣响彻高殿!
勾践未动,似要将一身尊严灌顶这一剑!然而夫人合仪失色了!越国降臣失色了!只有一人面色极力保持如常!
范蠡!
你将如何!?
“越王勾践自三年前登基……” 在这风驰电掣的一刹那,一句平和的语音,生生阻了夫差一剑斩下的剑势!“……以仁义治国,深得民心。这次亲率出兵,惹下大祸,是他唯一犯下的过错。如果以死谢罪,越国百姓将永远铭记,”范蠡顿声道,“越王勾践。”
旋尔,范蠡急声催促道,“求吴王快快动手!以保全越王的名节!”
“杀了我!杀了我!”勾践趁夫差一时停顿,偏扑向那剑锋,似印证了范蠡的话,只求速死,未给自己留一丝余地,“杀了我!”
就在勾践要撞上那剑锋时,夫差猛然飞起一脚将其踹翻。
“勾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大王!”伯嚭急中顺势上前挡在夫差面前,指着勾践骂道,“你以为你想死就死得了么?我告诉你,你的生死现在是大王说的算,大王让你活,你就得活,大王让你死,你就得死!”
“说得好!”夫差赞道。
夫差斜睨了眼愤怒而狼狈的勾践,转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范蠡,“范蠡,你费尽心机去闯会稽山,难道不是为了救这个废物,救越国?怎么,你就是这么救勾践的?你的那些阴谋诡计都去哪了?你难道真的想让寡人杀了勾践??”
范蠡不卑不亢道,“启禀吴王,范蠡是人,不是神,此战败局已定,没人能救得了越国,亦没人能救得了越王勾践,我只是希望,能为我的王保留住死后的名节,这是我能为我的王做的最后的事情。”
范蠡说罢,恭谨地俯跪于地,头极是低,几贴于地,就好像——一只彻底被征服的羊羔。
这在夫差眼里,极为受用。
“你倒是坦率。”夫差扬眉道。
一切已成定局,看来,还是他高估了范蠡。
不过也是,事已至此,即便范蠡再足智多谋,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但……夫差略一迟疑,审视着范蠡……为了让勾践体面的死,值得范蠡冒险跑到会稽城吗?
体面的死?
哼,夫差冷笑道,想得容易!
伯嚭此时道,“大王,先王最恨的就是这个勾践,不能让他死的这么痛快!应该想办法先好好折磨折磨他,以解三年来我们心头之恨!”
“不错,”夫差对勾践道,“你想死的有尊严,成为越国的英雄?寡人偏不让你这么死!”
“大王!此战的目的就是杀勾践、灭越国!”伍子胥叫道,他突然嗅到一点不寻常的味道,觉得事情有点脱离了轨道,“依老臣之见,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直接一剑了结了他!”
“唉,伍相国,现在大王要杀这个勾践,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可这三年来,大王因为这个勾践受了多少苦?如今,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死了?当然要千倍万倍地让他还回来才行,”伯嚭道,“大王,依微臣之见,我们不如把他带回吴国去,让他当牛做马,过最下贱的生活,什么时候大王解恨了,我们折磨够了,什么时候再杀了他,不是更好?”
“还是你的鬼主意多!”夫差抓起早已落败不堪的勾践,语气鄙夷地逼视道,“你这个亡国之君!跟寡人回吴国,做寡人的奴隶!不,”夫差恶劣地笑道,“寡人还缺一条看门的狗。”
“寡人会在你死前慢慢地、好好地招待你,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我死也不会去吴国受你的羞辱!”勾践绝望而愤怒地吼道。
夫差更加恶劣地蔑笑道,“你要现在死也行,如果你死了,寡人就杀光所有越国的人,给你陪葬!”
勾践怒吼道,“天杀的夫差!”
他刚要起身冲向夫差,就被身后两名士兵死死地摁在地上,狼狈而徒劳地挣扎着。
“哈哈哈哈,”夫差大笑着,“勾践,寡人一向很仁慈,寡人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让你好好想想,是去吴国做寡人脚下的一条狗,还是在这看着越国举国覆灭!”
“把这条丧家犬押下去!”
士兵得令,将勾践拽了起来,拖出了大殿。
而勾践被拖曳着,狼狈着,却不住地诅咒着、谩骂着,如涸辙之鱼般,无望地挣扎着。
大王……俯跪的范蠡紧紧攥了衣袖下的双手,抿紧了嘴,眼中涌动的,是暂舒下一口气的希望、是喜悦、是担忧,还是……想为自己的王挡下此刻屈辱的一份国士的忠诚。
夫差深深地望了跪在地上的范蠡一眼,转身带着伍子胥和伯嚭离开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