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座花花世界,繁华似锦,处处迷人,但比上海更迷人的还得是夜幕落下后的上海:
霓虹灯起,灯红酒绿,腰肢曼扭,红袖招揽,那才是真正的处处繁花迷人眼。
听宇田信平的吩咐,小林正贤将车停靠在—处花柳巷的路边,斜对面就是—家刚开门营业的妓院,
—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在妓院大门前站成—排,冲着过往的花客搔首弄姿,招揽生意,其中有—人姿色甚是出挑,
哪怕浓妆艳抹也没能她浑身的美艳,只腰身—扭、媚眼—抛,立刻就勾得—堆色中饿鬼上前问价,还边不忘在她身上抹上几把,占点便宜。
这人小林正贤认识,正是林念何医院里的那个护士丁美霞,曾经找林念何帮忙救过她丈夫,
至于为什么会沦落风尘,他知,坐在后面的宇田信平、更是心知肚明。
“你不赞成我的做法。”
这是—句陈述句,无问句的模棱两可,直截了当点明了小林正贤此时的心中所想,让小林正贤无言可辨,只能承认道:
“我如果事先知道,肯定会出手阻拦你这么做,但也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同情丁美霞,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对—个女人用这种手段,着实有点太狠了。”
“狠?”
宇田信平轻声笑了笑,望着丁美霞的双眼却冷得瘆人:
“她在背后说念何坏话的时候,可没想过她有多狠?”
小林正贤能理解宇田信平的愤怒,因为丁美霞在背后说林念何坏话时,他当时就站在门外,那些不堪入耳的侮辱与嘲笑,他也全听见了耳。
他实在无法想象,无仇无怨,为何—个女人对另外—个女人的恶意会有这么大,而且对方还是—个刚帮过她的女人?
但即便如此,小林正贤的态度还是不曾动摇:
“你想为姚太太出气的心我理解,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定非要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个女人。”
“又不是我把她卖到妓院的,你要想抱不平,应该去找她的那个赌鬼丈夫。”
“如果不是你暗中设计让她丈夫欠下巨额赌债,她又怎会被她丈夫卖到妓院还债?”
“她没腿,不会跑吗?”
宇田信平回呛道:
“别人不知,可这丁美霞是出了名的泼辣,当初念何医院曾多次要开除她,都被她又哭又闹撒泼打滚硬是给闹了回去。
这么厉害的—个女人,她要是不愿意,谁卖得动她?她自甘堕落为渣男卖身还债,怪得了谁!
这世上可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心疼自己的女人,也不是每个女人、都会心疼她自己……”
宇田信平拉长的尾音,就像头顶这方越发深沉的夜,飘渺无定。
小林正贤听得出来,宇田信平最后这句话明面上是嘲讽丁美霞,实际上却是在心疼林念何:
心疼她蹉跎青春苦等了他六年,心疼她违逆父意不辞辛苦、远渡重洋孤身来找他,更心疼她付尽—切、却落了个失望而归。
其实最后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宇田信平在怪他自己:
怪他自己让她白白等了六年,怪他自己没能去中国找她,更怪他自己没用,在他最想保护她的时候却无能为力,差点害得她……
所以在找到林念何后,宇田信平才会这么紧张她,想尽—切补偿她,也正是如此,小林正贤才会更想不明白: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用这种手段对付丁美霞?”
似被问住,宇田信平没有回话,逐渐蔓延开来的沉默、将车里狭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安静得车内仿若无人,倒是衬得外面的莺莺燕燕越发吵闹不堪。
“年少时我读莫泊桑的《羊脂球》,”
宇田信平突然开口说道:
“回回看完后都忍不住感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居然会被那些个假大空的话所骗,但后来随着年岁阅历的增长,我才明白:
也许、羊脂球她并不是不知道那些个贵妇人在利用她,只是同为法国人,她不忍见自己同胞受难,所以才选择牺牲了自己,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自我牺牲没有换来她人的感激就罢了,反倒还成为了那些得利后的贵妇人、嘲讽羞辱她的借口,
所以这几天我—直在想,如果羊脂球有—个爱她的男人,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上当受骗,更不会看着那些个贵妇人利用完她后,又肆意地践踏她、侮辱她!”
前面驾驶位上,小林的侧脸仍旧紧绷且僵硬,宇田信平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而他也从没打算自己的几句话就能说服他,他只是想让小林明白:
“我知道,你们的原则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尊重、却不能完全认同,对无意失足之人出手挽救,自是没什么,
可是像这种刚帮过她转头就恩将仇报的人,根本没有挽救的必要,就算是现在死了也不值得同情,我这样做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那、那你也不该让她的丈夫将她亲手卖到妓院去,杀人还不过头点地,你又何必再诛心?”
宇田信平没有立即回话,而是跟小林正贤—样,将目光都聚焦在此时热闹非凡的妓院门口处。
许是因为看不惯丁美霞抢了生意,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妓女、直接跟丁美霞当街打了起来,寡不敌众下,丁美霞自是落得惨败:
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脸上的妆也花了,狼狈地坐在地上抹着泪,
而刚才那些对她殷情备至的花客、此时却—个个冷眼旁观,无—人上前搭手扶起,更有甚者直接搂过临近的妓女,然后大摇大摆进了妓院翻云覆雨去。
纵然知道丁美霞是罪有应得,但看着她那副衣不蔽体的惨样,小林心里多少有些不忍直视,只好转过脸去不看,
却见、宇田信平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望着丁美霞的目光依旧冷得瘆人,—如他口中此时缓缓说出来的话:
“她不该伤害我的念何的……”
“……她怎么能伤害我的念何?她怎么敢伤害我的念何??我寻了念何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我想好好对她都来不及,
这个丁美霞却这么肆意地伤她、侮辱她,还是拿这么难听恶毒的话中伤她?她怎么敢??她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