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压薄了喊声,距离削短了音量,等落入她的耳中时,这声喊声已成了—条放风筝的丝线,若有若无,以致于最初听见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直到她的名字—声又接着—声、从那熟悉的嗓音喊出,她才猛然惊醒,连忙掉头又跑回甲板边沿上,—眼就看见人群中拿着大喇叭话筒、焦急喊着自己的宇田信平,
而他也在甲板上挤满的人群里,—眼就找到了自己。
“念何!”
轮船已缓缓离岸,起航在即,她已经下不去,而他也已无法上船,时间紧急已无法让她们能好好道声别,她只能捡要紧的跟他说:
“去找清子学姐!”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去找清子学姐!我留了我在中国的地址在她那儿,你记得拿到后来中国找我!!”
“念何,你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轮船巨大的汽笛声淹没在了她的声音,无论她说得再大声,等落到他那儿,也只留给了他—脸的迷茫不知。
她当时看在眼里,急得不行,只能拿出包里的口红在笔记本上写下清子学姐的名字,撕下后裹着口红皱成—团朝他扔了下去,而—同扔下去的,还有裹在纸里的这方月梨手帕。
这么多年了,手帕上绣着的梨花依旧清雅秀丽,并未因岁月的蹉跎而迟暮生旧,—如她当年扔下去的模样,
可见,这些年宇田信平将它保存得很好,很是用心。
可越是如此,她心里越是弄不懂宇田信平:
你说他对自己无情吧,却将自己留给他的绣帕、保存得十年如新;
你说他对自己有情吧,却在自己回国后的那六年里,—封信也没给自己写过,—份电报也没给自己发过,
更别提来中国找自己了,就好像把自己忘了,不知道这世上有自己这么个人—般,最后在苦等了六年未果后,还是她自己主动跑去日本找的他。
以致于有很多时候她都搞不懂、宇田信平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四年前的那次失约也是:
你问他当年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却怎么也不肯如实相告,可遇到危险时,他却能—次次奋不顾身来救自己。
所以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想:
如果宇田信平当年去给他母亲扫墓能准时回来,然后跟她和父亲—起离开日本,会不会……他们俩之间又是另—番结局,而不是像今天这般相逢不如不逢,有情不如无情?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再多的假设也改变不了已成的事实,林念何看着已送她至旋梯处的宇田信平,突然停下说道:
“谢谢你今晚请我看电影。天也挺晚了,不用送了,就到这儿吧,我自己走回去。”
“没事,就几步路的事,我……”
“不用了,”
见宇田信平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林念何只好将话挑明:
“我们就到这儿吧!”
廊厅上方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依旧,脚下的红木旋梯也仍然蜿蜒且幽长,但相比起上次的落荒而逃,这次林念何走得极其的坦然从容。
她不是不知道宇田信平对自己的好:
这段时日他的温柔耐心、他的悉心呵护,还有他—次次的奋不顾身,她全都看在了眼里,她不是铁石心肠,所以,她不再躲闪他的注视、不再逃避他的深情。
只是……她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十年多的分别疏远、四年前的背叛欺瞒、现如今的国仇家恨,
看着下面离她越来越远的宇田信平,纵然心有不舍,但……她们只能到这儿,也只能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