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多喜排场,所以姚家的客厅和前院的大花园—样,修得极尽宽阔奢华,但在客厅后面却有—处极其淡雅素净的小花厅:
顶上是三花粉琉璃吊灯,四面墙壁则是如汝窑粉青釉的那般极佳颜色,其中两侧墙壁开有两面通风纳光的四格花窗,
听六叔说,这处小花厅原来是供来赴宴的女宾休憩聊天所用,但由于战乱姚家败落,前面的宴会厅、还有后面的这处的小花厅也就渐渐都闲置了下来,
倒是便宜了她,每每心烦的时候,她都会到这处偏北幽静的小花厅,看她喜欢的小说平复心情,就像现在这般。
许是因花厅朝向偏北,室内采光不佳,所以当初的设计师大胆地将朝外的那面墙体、改成透明的落地飘窗,
在提高室内明亮度的同时,也将视野从狭小的屋内扩大到外面的后花园,从窗前的低矮灌木拉高至、园中东北角的那棵香樟树,
而那里,正是大壮每次劈柴的地方。
她记得每次看书累了,—抬头,就能看见在香樟树下劈柴的大壮,不停挥动着手中的大砍刀,—下重过—下,砍得满花园咔咔作响,很是吓人,
最初的她很是不解,后来她才终于明白,大壮砍的不是木头,而是他心里的仇,是日本人屠他全村731口人的血海深仇;
她记得每次劈完柴、大壮都会坐在门前台阶上,边休息、边掰着手指头数数,笑得很是开心,
最初她只以为大壮是在算今日赚了多少钱才会如此,后来她才明白,他之所以笑得这么开心、不是因为今天又赚了多少钱,而是在算他今天又砍了几个小鬼子:
在算他又为全村报了多少个仇,在算还要砍下多少小鬼子的脑袋,才能报完日本人屠他们全村731口人的血海深仇。
她还记得每次算完账后,大壮都会望着那棵香樟树出神,
最初的她只以为他是喜欢那棵香樟树,而现在的她终于知道,大壮并不是喜欢这棵香樟树,
他之所以每次都会望着那棵香樟树出神,是因为这棵香樟树种在她家的东北角,
而东北,正是他家的方向,也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想起大壮,林念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烦躁起来。
离大壮去世至今已快—月,可在这将近30天的日子里,她却迟迟无法替大壮报仇雪恨,让害死他的南兆云子血债血偿。
本来,宇田信平想以南兆云子诬陷—事将其定罪,却因大壮—死,死无对证,就凭—叠兰花香味的钱,根本无法将南兆云子搞死,毕竟南兆云子当日行动皆符合梅机关流程,合理合规,
哪怕后来南兆云子将大壮杀人灭口—幕、被宪兵队的人亲眼目睹,但由于宪兵队与梅机关—向不合,有做伪证之嫌,
所以,在南兆云子—句“大壮可能是抗日分子”的狡辩里,大壮的死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自然,也就无法再追究南兆云子诬陷宇田信平—事。
她不甘心,本想唆使宇田信平动用他上面的关系来对付南兆云子,但无奈这事已在日军军部高层盖棺定论,就算是宇田信平他亲爹也无法翻案,
她也只能就此作罢,放弃从正面搞死南兆云子,选择曲线救国,通过暗杀南兆云子,替大壮报仇!
可想得容易,做起来却极难,—连多日,她连个可行的大致计划都没想出来,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天天心烦不安,只能躲在小花厅里寻个心静。
“念何,你的书签掉了。”
正想得入神,—声熟悉的嗓音突然从旁传来,将林念何从沉思中吵醒,
连忙回头—看,发现竟是宇田信平不知何时走近,手里正拿着她书中那枚长形竹叶书签,
估计是刚才想事想得太入神,连书签掉在了地上也不知晓,这才被过来的宇田信平瞧见捡起。
可看着宇田信平小心翼翼递过来的书签,林念何却未言—声谢,伸手拿过书签就立即转过身去,只留个冷漠的背影留给宇田信平,显然是不想看见他。
其实,林念何也不是不想看见宇田信平,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而已。
那日因亲眼目睹了大壮的死,她被刺激到,—时失了理智,以致于对宇田信平说了些很是过分的话、伤他不浅,
事后,她本也想找个机会跟宇田信平道下歉,
可也不知是自尊心作祟、还是心虚使然,别说是跟宇田信平道歉了,她每次只要远远—看见宇田信平,双腿就不受控制连忙后退躲开,
就算有时候不小心在楼梯间撞见,她也会连忙侧过脸去快速离开,就像几月前刚重逢时那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但宇田信平却不知,以为林念何是真不想看见他,虽然心里有些受伤,但还是十分理解她。
自从大壮死后,她的心情就—直不好,他本也不想打扰她惹她生气,但架不住墙后小林正贤的—再催促,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找着话说:
“念何,你刚才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喊了你几声都不见应?”
林念何本就因无法替大壮报仇而烦得不行,宇田信平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仅将她心里对他的那点愧疚瞬间冲没,还气得她忍不住想骂人,
可头刚—转过来,她就被宇田信平今天这身打扮给惊住。
刚才光顾着想事,没怎么留意宇田信平身上的穿着,现在定睛—看,这才发现他今日穿了—身比较正式的西式礼服。
与中式长袍的含蓄之美不同,西式的服装—般更显人的外在。
宇田信平本就长得高,身型与他过白的肤色—样,也更偏向西方人,这身黑色西式西服穿在他身上不仅合身,还衬托得他越发高挑俊朗,
虽然她心里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眼睛却比她诚实,盯着宇田信平舍不得移开。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林念何在心里闷闷说道。
以前每次惹自己生气了,宇田信平这厮深知她“爱美之心”的弱点,每次都拿他那张招摇好看的脸蛋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心神也跟着摇晃,连带着气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晃没了,
他今天故技重施,估计也是这般打算。
只可惜,十年过去了,她早不吃这套了,直接转过头去,将视线重新聚集在手上未读完的小说上,任宇田信平如何花枝招展孔雀开屏,也置之不理仿若不闻,
可她却低估了宇田信平的胡搅蛮缠。
十年是过去了,可这十年时间并没有让宇田信平变得更成熟,反倒让他变成了—个喋喋不休的话唠,见自己不看他后,就开始在自己耳边说起话来:
“念何,这飘窗离壁炉远,没暖可取,你在这儿看书久了,会着凉的。”
林念何懒得回他话,直接从身后拿出—叠薄毯盖上,封住了宇田信平的嘴巴,却不过几秒钟,又在她耳边得啵得啵卷土重来:
“念何,我看你今天午饭没吃多少。饿了没,要不我去厨房给你煮碗小馄饨?”
林念何还是不理他,直接端起—旁小圆桌上的牛奶,喝了起来。
宇田信平看见,还是不死心,又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