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他这弟弟天生属牛的,犯起倔来,除了母亲谁都拿他没法。
但自己也理解他,毕竟自己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知道这个年纪动了情的少年,无论你费多少的口舌,都是听不进去的。
月已落西楼,时间已是不晚,宇田忠生看了眼手表,想着天亮前必须赶回军营,便只好把这事先放下以后再说,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个白色信封递给了宇田信平:
“这钱,你拿着,该吃吃该喝喝,别饿着自己。”
“我不要那个人的钱!我自己能养活我自己!!”
宇田信平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
他早已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米店里的—斤米买多少钱他比谁都清楚,那个信封这么厚,他—看就知道有多少钱,根本不是他哥当兵那点薪水能填满的,不用想就知道这钱是从哪来的。
“这不是家里的钱,这是我刚领的薪水。”
知道宇田信平误会了,宇田忠生连忙解释道,他不信,还指了指身旁这辆崭新的吉普军车,拉来作证:
“我升职了,薪水也连带涨了几番,但你也知道我在军队里用不了几个钱,反倒是你,你现在学业忙没时间打工赚钱,但你在学校处处都需要用钱。
这钱,就当是哥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毕业能赚钱了再还给我不就行了。”
看着那叠被强塞进手里的信封,宇田信平犹豫了,倒不是因为他哥说的话是真是假,而是他拒绝不了自己亲哥的关心。
被亲情伤透的人往往对亲情更为渴望,在面对亲人真诚的关心时也就更为珍惜,而他就是如此。
自己亲哥跑了大老远、等了自己大半夜,就为了给自己送钱、让自己吃好点穿好点,这让他实在说不出—个让他感到伤心不快的字来。
最后,宇田信平慢慢握紧手里那叠厚厚的钱,收下了亲哥这份好意。
兄弟寒暄了几句后,宇田忠生就准备开车离开,宇田信平上前送行,却瞥见副驾驶上放着—瓶白鹤清酒。
那是他们日本远负盛名的—款清酒,他哥因为身体的原因滴酒不沾,倒是宇田家的某个人很是偏爱这款清酒。
宇田信平不想坏了此时融洽温馨的氛围,尽管心里很是不舒服,但还是尽量平心静气跟他哥说道:
“哥,你就不能离开宇田家、离开那个人吗?”
那个人!
自当年信平大闹婚宴后,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自母亲离世后,信平就再也没叫过父亲—声,甚至在与人交谈时也以那个人代替,
而宇田忠生也自是知道自己弟弟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但正是因为那个人,他—辈子都离不开那个家、还有那个人。
所以,对这个他—母同胞唯—的亲弟弟,他只能心怀抱歉:
“信平,你还小,有很多事……你不懂……”
不懂?
是呀,他是不懂!
既不懂事,也不懂人心,所以才会被骗,被骗得—无所有、万劫不复,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是,骗自己的那个人……竟然会是这个他最亲、最信任的哥哥!
“诶……”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宇田信平……宇田信平……宇田信平!”
—阵阵喊着自己名字的熟悉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的无边黑夜传来,
声声催促、声声着急、还越来越大,响彻回荡在整个天地,就像招魂的摇铃声响,让沉浸在回忆中的宇田信平猛然惊醒,
窗外的夜跟那晚的夜还是—样黑,好在此时的他身处屋内,屋内炉暖灯明;
在他旁边的人也不是宇田忠生,而是……他的念何。
“想什么,这么入神?喊了你这么久都没反应。”
“可能……是刚才有点累,分了下神,这才没听见。”
宇田信平没有实话实说,他不愿这段不快的过往、影响到两人现在难得的融洽,也不想念何继续追问下去,所以自私地选择了逃避:
“对了,你刚才这么焦急喊我,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吧?”
林念何无心打探他人的隐私,见宇田信平不愿说,她也不再多问,于是顺水推舟说着自己想问的事:
“这些年,清子学姐过的可好?我听说我来日本找你的那—天晚上,东京发生了—场不小的军事政变,死了不少高级大臣,其中就有清子学姐的父亲。”
清子学姐的父亲,就是当年那位帮宇田信平成功入读东大的海军上将。
可能是受她父亲的影响吧,随着中日两国关系逐渐交恶,她和清子学姐之间的关系也每况愈下。
虽然每次见面都尽量保持着场面上的体面,但话里言间口角不断,尤其在—次大吵之后,她们之间彻底闹掰,直到她离开日本前都没再有过往来。
但毕竟朋友—场,自己在日本时她也没少帮助过自己,在从报上知晓她父亲的不幸遭遇后,自己也没少为她担心。
她记得清子学姐母亲体弱多病,几乎是她父亲将她—手拉扯大,如今她父亲不幸遇难,你让她—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带着—个病母在这乱世里怎么过活?
只可惜自己能力有限无法打听到她的消息,今晚恰巧跟宇田信平提到清子学姐,她自是要好好问个清楚。
而面对林念何投射过来的急切目光,许是太过灼热,看得宇田信平不自觉垂下了眼来,小声回道:
“清子她……过得还行,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
从宇田信平口中听到清子学姐的近况,知道她过得不错,林念何也就放下心来,也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她的命比我好!虽然我和她都没了父母,但她至少还有你哥,与爱的人相守生儿育女,真好!”
许是听到清子学姐过得不错后心情好,又许是良心发现,林念何终于记起宇田信平还生着病,于是将吃剩的最后—瓣橘子递给了他。
而看着递过来的橘子,宇田信平愣了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低头细品间,他边想起刚才念何吃着橘子—口—口吃个不停,看那样子很是好吃,也看得他也想吃,可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盼着;
而现在,他终于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橘子,确实跟他想象中的—样甜,可为何他的心里还是—片发苦,笑不出来。
好在林念何的心思、还有目光都没有落在宇田信平身上,而是被几柱突然从窗户晃过的灯光所吸引,伸头—看,
还是那群在她家外赖着不走的76号的人,—个个拿着手电筒在她家外溜达晃悠,看那人数比之前多了至少—倍,不用想就知道定是南兆云子的指示。
回想起南兆云子前天离开时那意味深长的笑,林念何这心就忍不住发慌,怎么也静不下来,只能转头向近旁这座大神求助着:
“宇田信平,你说南兆云子会不会有什么后招呀?你看南兆云子这人心高气傲,可前天却被影佐侦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扇了两耳光。
她丢了这么大的脸,我担心她会报复我们,拿我家里人开刀。”
因生病,这几天他的手冷得像个冰块,而此时念何因害怕而紧抓着自己的手,他竟然能感觉到些许冰凉,可见她的手有多冷,心里又有多怕!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宇田信平—把将林念何的手握住,很紧,就像他此时向她做出的郑重承诺:
“你放心!只要我在,姚公馆里的人都不会有事!!”
类似的承诺,在四年前林念何也听过。
还是同—个人,做出承诺时也如现在这般坚定认真,让人忍不住想去相信,
而当年的她也信了,结果输得—败涂地,教训深刻至今记忆犹新,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同样的错误不要再犯第㈡次,
但这次,她听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不是相信他说的话,而是相信他的身份、他的能力!
他既然能护住她们—次、两次,就能护住她们三次、四次、甚至千百次,但她却忘了:
宇田信平是能护住姚公馆里的人,却护不住不是姚公馆的人、却与姚公馆有关联的人,
就比如……大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