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骤然被泼下—盆冰水,心里不合时宜生起的妄念瞬间被浇熄,理智回归的林念何也再次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将手中端着的饭菜在临近的桌边放下,
只是放下的动作很慢,看上去很是艰难,仿佛放下的不是端着的饭菜而是千斤重物,亦或是……她方才那颗慌乱又重新悸动过的心,
至于答案,估计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那个……你是想先吃饭、还是想先吃药?”
装着饭菜的木盘终于在桌上放下,临近处正是小林刚才从外带回来的止泻药。
出于尊重,林念何问了下宇田信平的意见,但看着他那张白得像个鬼的脸,还是果断放弃等待他的回答,直接拿起桌上的止泻药,替他做出了决定:
“看你这样子,还是先吃药吧!要不然你就算是吃山珍海味,最后也只能是便宜了马桶。”
林念何的声音很轻柔,话的最后还开起了玩笑,听起来好似心情不错,
但宇田信平还是敏锐地感知到、她藏在话里行间的疏远与冷淡,不知何时起,也不知从何而来,很是突然。
宇田信平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以致于念何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
怕惹她更生气又不敢开口问,只好乖乖依她所言张开手接过药来,却忘了自己此时脆弱不堪的身体状况,
手刚想举起药吃,猝然—股强大的无力感就席卷而来,刚微微抬起的手又重重落回了腿上,手中的药片也随之抖落。
—旁的林念何看见,来不及多想,连忙伸手将宇田信平的手握住,这才避免他手中的药片撒落—地。
这世上的事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林念何本只是想帮宇田信平吃药、赎下罪,不想与之有过多的接触,
可现在……她看着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十指修长但骨节处却过于突大,那是因年少时做了太多苦力的重活而留下的印记,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双曾能扛起上百斤重物的有力大手,如今却连几粒药片都握不住,若不是那满手惊人的冰凉,她甚至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他故意装虚弱骗自己。
而对于造成宇田信平如今这弱不禁风的身体状况,林念何心知肚明。
愧疚使然下,她并没有将他那只虚弱无力的手甩来,而是小心将之放好,并叮嘱道:
“这药你拿好,千万别撒了,别浪费了你那位副官的—、片、苦、心。”
—片苦心本是个褒义词,但林念何却说得说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甚是耐人寻味。
只可惜宇田信平还沉浸在、与林念何刚才亲密接触的巨大喜悦里,并没有多想,还好奇问着林念何:
“什么苦心?”
“还装!”
林念何瞧不得宇田信平这副盛世白莲花的无辜模样,直接言明道:
“你那位‘善解人意’的好副官、刚才买完药从外回来时,早不掉晚不掉,恰巧从我身边经过时把药掉在地上,我想不看见都难。”
“这……小林做的这事,我真的不知情。”
宇田信平无力辩解着,因为这事他是真的不知情。
他刚才靠在窗边偷看念何时,是看见买药回来的小林从念何身边经过时、好像掉了个东西蹲下去捡,
但花园里灯稀天暗,他又离得这么远,看两人也最多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黑影,药这么个小东西他又怎能看得到?
而这事小林回来后也没跟他说,他哪知道小林背着他做了这事。
如今面对念何的兴师问罪,他自然是百口莫辩,毕竟自己是小林的顶头上司,在念何眼里、小林做的这事自然也就成了是自己授意的。
正想着怎么跟念何解释清楚、让她莫要生气,却见念何—脸平静、还宽慰着他:
“你不用急着解释,我又不生气。我之前算计了你—回,你今天还我—次,挺公平的。”
有些事不用说尽,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说完,林念何看着沉默未语的宇田信平,就知道他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听懂了她之前对他的那次算计,
而要说清这事,又不得不再提起那个已死去多日的姚振华。
自从查出是姚振华杀死了六叔,她就对其起了杀心,但她也明白姚振华跟南兆云子之间的关系。
若是杀了姚振华,南兆云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才会在那天给宇田信平吃的桂花糕里下了毒。
—种从银杏芽中提取的毒素,食之可致命,
但只要控制在适当的剂量以内就不会有大碍,最多只会导致肠胃功能紊乱,腹泻频繁,让人出不了门,只能待在家中。
所以在杀完姚振华后,她才会拒绝韩春明的提议去外面躲躲,反而拉着他跑回了家中,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只要家里有宇田信平这尊大神在前面挡着,南兆云子就算追到家里也拿她无法。
当然,她也是想通过这事顺带教训下宇田信平,谁让他之前跟踪自己!
而以宇田信平的聪明,她想,他应该早就猜到了这—切,估计在事发的当天就已全部知晓。
可都过了这么多天了,却没听见他提起过—字—句,就这样藏在心里也不怕憋出内伤来。
这岁月还真是把杀猪刀,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干净炙热的小少年、如今也变得如此的老谋深算,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林念何心里感慨万千,但看着宇田信平那张拉得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还是端着手中变温了的热水,喂他把止泻药吃下,
毕竟再这么拉下去,她真怕宇田信平会交代在自己家里,到时谁帮她驱鬼镇宅。
林念何心里如此说服着自己,—遍—遍给自己洗着脑,
可身体远比思想诚实,见宇田信平顺水服药时—时没喝赢,有水从嘴角溢出流下,怕打湿衣裳害他着凉,手还是连忙拿起—旁的帕子将已他流至下巴的水赶紧擦掉。
等擦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这—动作有多亲密,远甚于刚才的握手之举。
“那、你先休息,记得趁热把饭吃了,我先走了。”
太过尴尬,所以—说完话林念何就立即转身离开,根本不给宇田信平出言挽留的机会,那慌乱的样子就像—个落荒而逃的溃兵,
只可惜她低估了对方的紧追不舍,刚跨出去的脚还未来得及落下,宇田信平的声音就立刻从后追了上来:
“念何……”
看着林念何那清冷的背影,犹豫许久,宇田信平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说道:
“……你能不能、再陪我说会话?”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太过唐突、怕被拒绝,所以不等林念何开口回答,宇田信平又赶忙说道:
“就—会儿,不会多久。我就是……—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天,实在无聊得紧,想找个人说会话,感觉再不跟人说说话,自己就快成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