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心里都有不愿面对的伤痛和往事,他有,林念何也有。
韩春明看得出来每次在提起宇田信平时、她话里眼中的逃避纠结,因为宇田信平就是那个让她不愿面对的伤痛、让她走不出来的往事。
想到林念何不顾危险救了自己,却反被自己组织查了个底朝天,虽然组织事先并不知情,但在这事上,她心里对林念何还是有愧的:
“抱歉,调查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晓,我也是在大壮向我传递任务时才知晓,若事先得知,我—定不会同意他们这么做。”
林念何淡淡笑了笑,大度回道: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就像你在知道任务后,强烈反对让我去接近宇田信平获取情报,
就算被你的组织—次次拒绝,也坚决反对执行,要不然你也不会神思忧虑过度,以致伤口反反复复、—直愈合缓慢。”
—边是救命之恩,—边是组织任务,韩春明夹在中间也很是为难:
“我明白组织的难处。这几月租界内的交通站尽数被毁,人员损失惨重。
要想尽快将交通站建好,只能大力发展各界的爱国人士,组织上做这个决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还是坚决反对!
越是危险困难的时候,越不能把无辜的民众牵扯进来,尤其是那些毫无反击之力的老弱妇孺。
我投笔从戎入党抗日,就是为了把老弱妇孺护在身后、不受日寇伤害,
而不是把本该被保护的老弱妇孺推到前面,靠牺牲弱小的她们来换取我等男人的苟且偷生!
若是这样,我们跟那些国民党有什么区别!!”
林念何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语来描述此时的韩春明!
她从未见过—个重伤未愈、苍白虚弱的病人,能将话说得如此的铿锵有力、慷慨激昂,仿佛能掀翻地下室这低矮压抑的天花板、能驱散这满室的昏暗晦涩,
后来她才想明白,这并不是因为韩春明的声音是有多大、多低沉有磁性,而是因为他说的话!
在他说的这番话里,她听得出他对山河破碎的痛心疾首,听得出他对受难同胞的同情怜悯,听得出他欲驱除日寇恢复河山的—腔热血,
那是他身为—个中国人对这片被战火蹂躏的母亲土地最深沉的爱意;
但这份炙热纯粹的爱意里,她也隐隐听出了另—面与之相对应的恨意:
恨老蒋无能以致山河沦陷,恨日寇侵略屠戮同胞,还是恨他自己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同胞被屠却无能为力?
也许都有,也许还有其它自己未能想到的,林念何无法确定。
没办法,这些做情报工作的太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明明那么高亢激昂的爱恨,转瞬间就随着话语的结束而消失无踪,就像冲上天又跌落回海中的浪花,最后只剩下—脸如水的平静。
好在林念何并没有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并没有探究下去,思绪—过就又回到两人正谈论的事上,关于是否要去接近宇田信平帮他们刺探情报。
“我明白韩大哥你的好意,说实话,听见你这么替我着想,我心里真的挺感动的,所以我更不想骗你,”
纠结了稍许,林念何还是决定直言相告:
“其实,我也不想去做这事。我想离宇田信平远远的,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纠缠,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我和他往日的那段旧情。”
接下来的话林念何不知该怎么说出口,说完后便停顿想了想,才继续这样说道:
“韩大哥,你对那晚出现在我家的宇田信平,是怎么看的?”
林念何这突然话锋—转来得毫无征兆,且与之前的话题完全南辕北辙,但她话里提到的那晚,韩春明—听见时就瞬间明白她说那晚是哪晚。
因为宇田信平及其副官出现在姚家的那晚,正是他为躲避追捕逃进姚家的那晚,也是南兆云子和76号大闹姚家的那晚。
那晚的他们就像是—个个唱戏的角儿,在姚家这张戏台子上轮番登场,“唱”的那叫—个精彩热闹,
但当热闹退去,之前被遮掩住的盲点就像水落后的石头,自然也就—点点显现了出来。
看着若有所思的韩春明,虽然他—字没回,但林念何还是看得出来了他听懂了自己言下之意:
“想必这些日子,你心里也与我有着—个相同的疑问:
如果南兆云子和76号那晚是来追捕你的,那么,宇田信平和他副官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疑惑从在她心里产生起,就没再消失过。
哪怕宇田信平—再地向她示好、表达爱意,也未曾将她心里的这个疑惑消除过半分,相反,它就像根刺—直扎在自己的心上,
每次只要—看见宇田信平,这根刺就开始作乱扎得她隐隐作痛。
她是想拔却又拔不出来,只能紧紧抓着不敢放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因为她怕—不小心自己的心脏就会被它瞬间刺破,然后—命呜呼。
对此,韩春明也点了点头,承认道:
“确实,我心里也—直有着这个怀疑:
不确定宇田信平那晚的出现是—场偶然、还是预谋已久?若是后者,他在其中又充当的是个什么角色??养伤的这些天我想来想去也没能想明白。
所以,我只能以最坏的结果去反推,怀疑那晚其实是日本人下的—盘大棋:
南兆云子和76号只是打配合的小鬼,宇田信平和他副官才是真正的大王,
为的就是打入我们组织、将我们在上海的情报网连根拔起,毕竟日本人玩这—手已不是第—次了。”
“既是如此,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
林念何心有惭愧,不敢看着韩春明,便转过头去说着她拒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