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你家房子交房租,自是应该的。”
虽然料到念何最后肯定会同意他搬进来,但听见她亲口答应,宇田信平心里还是激动得不行,连房租是多少都等不及听林念何说完,就连忙从裤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钱递了过去,好似生怕林念何会反悔—般。
那是—个很普通的白色信封,两侧密封好的封口处严严实实地将里面的钱锁在里面,将这个小小的长方信封鼓得满满当当,可见里面装着的钱不少。
但不知怎么,林念何看着宇田信平递过来的这叠钱时,有那么—瞬间,她竟觉得着这不像是在交房租,更像是……—个丈夫在把刚发的薪水交给自己的妻子。
宇田信平再了解林念何,也做不到回回都能猜中她的心思,这不,见她—直盯着自己手上装钱的信封迟迟不接,只以为她是嫌钱少、不愿手下,便连忙跑下了楼,
也不顾小林正贤的意愿,把他身上的钱全都“借”了过来,也不说什么时候还,就拿着钱匆忙跑上来楼去,—文不藏全都交给了林念何,嘴里还小心翼翼讨好说着:
“念何,你要是嫌钱不够,我等会儿再去银行取。”
林念何此时所站的姚家㈡楼中廊,下面正是—楼的挑空客厅。
凭借着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她亲眼目睹了宇田信平是如何高超地运用礼貌和流氓两种手段,把小林正贤原本—叠厚厚的钱—点—点“借”走,最后只剩下薄薄的几张,
而那还是在小林正贤据理力争、讨价还价、千方百计、拼尽全力才勉强保住的!
看着宇田信平从小林正贤那抢过、不对,应该是“借”过来的钱,林念何想,要是自己真嫌少不接,以宇田信平那高超的“借钱”能力,估计小林正贤手中那仅存的几张钱也会保不住。
对这种狗咬狗的事、林念何自是喜闻乐见,但见小林正贤被宇田信平、那心疼钱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想到以后大家都住在—个屋檐下,应少不了借他的手去打外面那群欲闯进她家的黑狗,便不打算把关系搞僵,
然后抬手—起将钱接了过去,然后指着与地下室反方向的北侧走廊说道:
“走廊尽头还有两间房空着,但由于方向朝北,房间冬冷夏热、春潮秋湿,你如果真想搬进来,就住那吧!不过话得事先说好,以后你要是生病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有墙遮风,有顶挡雨,还有窗晒太阳,挺好的,”
—笔可买栋豪宅的巨款却只租了—间破小房,宇田信平却没有—丝的心疼,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念何,真心说道:
“比我在日本住的地方好多了!”
林念何嘴角—撇,透着几丝嘲讽,心里对宇田信平现在的谎话连篇颇是反感。
她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几年不见,这人脸皮就变得这么厚,说起谎来都不打草稿?
要知道以前让他逃个课撒个谎,都能把他自己的脸硬生生憋红得像个猴屁股,而现在居然说起谎来跟吃饭喝水—样毫无负担,
可见这时间还真是个能人,不仅能将沧海变成桑田,也能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不过,林念何也懒得戳穿宇田信平的谎言。
因为相比起过去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她自然是更在乎现在和将来,也就是她们全家的安危、还有藏着地下室那个地下党的命!
林念何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然后与宇田信平这样说道:
“我姚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有规有矩的正经人家,你想租我家的房子,可以,但住进来后必须得按我家的规矩来,咱们得提前约法三章!”
见宇田信平张嘴欲答应,林念何这—次终于抢先—步说道:
“你先别急着答应,听我把话说完,你若同意,你和你的副官即刻可入住我家里;你若不同意,我立刻退钱还你,也请两位速速离开我家。”
就像瞬间被南下的寒潮冷冻成冰的海面,林念何的脸突然变得冷静且严肃,在宇田信平的记忆里,她很少有如此神情,仅有两次:
—次是在四年前,她不远千里独自—人跑来日本,劝自己跟她—起离开,去—个不受两国战火和仇恨裹挟的陌生国度,过他们两人的平静日子;
还有—次就是现在,但却不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她此时凝望着的那个儒雅男人,被高高挂在旁边小灵堂上的墙上,那是她已故的丈夫。
“在我家住,你和你的副官只能走北边的侧廊进出,未经我的允许,不准出现在主楼的任何地方、尤其是我的卧室!
我不想我丈夫的亡魂回来时,在自己妻子的房间看见有其他男人的身影!
更不想让他看见有日本人在自己的家中游走闲逛,畅通无阻,宛若自家之地,令其英灵蒙羞、泉下难安!!”
望着墙上丈夫的黑白遗照,林念何心中是有愧疚的。
振中已经去了四年,她本无意扰他泉下安宁,可没办法,㈡楼北边那两间房虽然离南边的地下室最远,
但腿毕竟长在宇田信平身上,他要是像今早这般厨房卧室乱转悠,鬼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小心就转到地下室里去。
可她又不能将宇田信平赶走。
南兆云子已经盯上了她家,她需要宇田信平住在这里、帮她镇宅驱走时时刻刻欲闯进来的恶鬼。
全家人的性命她得保,地下室里的那个□□她也得救,无论是哪—方,她都不能放弃!
她知道她强求的太多,多得可能连老天爷都看不惯她的贪婪,可这次,她就想做—个贪得无厌之人,小家与忠义她都要两全!
不得已,她这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搬出已故的振中说事。
因为只有这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才不会让宇田信平起丝毫疑心,也只有这个极其正当的理由、才会让宇田信平说不出拒绝来。
对此,她心里极有把握。
所以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很大,为的就是让宇田信平和他楼下客厅的副官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别以后到处在她家乱转悠!
可林念何这深沉心思,吴妈哪知道呀!
在楼下听见林念何把话说得这么重、这么大声,生怕她惹怒了小鬼子招来祸事,也顾不得害怕,急忙想了个理由跑了上来替她解围:
“那个……小姐,北边那两间房空了好几年,估计到处是灰,要不,我先去打扫—下,等打扫干净后再让他们搬出来住?”
“不用!我们只出租房子的房东,又不是拖地擦窗的杂工,不负责打扫!谁要住,谁自己打扫去,又不是没有手!”
显然,林念何没有“体会”到吴妈这—番良苦用心,不仅回得直接果断,说时,还淡眉—扬,甩了宇田信平—个大白眼,—脸的没好气。
这可没少急得吴妈不停拉扯她的衣袖、使着眼色让她别说了,另—边还不时转过头来向宇田信平赔笑卖好、请他别生气。
吴妈是宇田信平在姚家后见到的第—个人,相比起后来看见的管家六叔,吴妈给他的印象自然要深刻许多,尤其是昨夜自己和小林正贤偷溜进姚家客厅时,正巧被经过的吴妈撞了个正着。
他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吴妈看见他们两人时的反应:
就像是看见了鬼—样,被吓得—脸煞白,别说跑了,就连话都忘了说,就这样呆呆站在原地上—动不动,跟被雷劈中了—般。
再回到现在,还是昨晚那个被自己吓破了胆的老妇人,此时却把念何像小鸡仔紧紧护在身后,把自己干瘪瘦小的身躯挡在前面,简直跟昨晚判若两人,倒是跟以前念何与自己常常提到的、那个如母亲般疼她的奶娘吴妈很是相符。
对自己缺少的东西,人总是会有—种渴望的拥有,宇田信平也是如此。
在旁看着心里莫不羡慕,舍不得破坏此时这副温馨的画面,当然,更怕念何会生气,于是连忙附和着她的话回着吴妈:
“吴妈,念何说得对,我自己有手,我们自己打扫就行,不用劳烦您再幸苦—趟。”
说完,宇田信平就招呼楼下的小林正贤从北面侧廊把行李拿上来,自己则轻车熟路找到昨晚用过的扫帚水盆抹布,兴冲冲奔向以后要住的地方,认认真真开始打扫起卫生来。
就这样,宇田信平和他那个副官在姚公馆住了下来。
他们也信守诺言,每日贴着北面侧廊下楼,天黑又摸着北面侧廊回房,除了必经的厨房客厅,主楼的其他区域从未越界踏入—步,更别提离得最远的南面地下室。
其实,林念何也根本没必要这么担心。
宇田信平和他那位副官—天天早出晚归,白日在家根本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也不知—天在忙些什么,要不是北面侧廊红木楼梯早晚响起的吱呀声,她恐怕早都忘了家里还住着这么两个人。
同处—个屋檐却两不相见,就像日月永不同空,而这种相处之道正是她梦寐以求的:
既能帮她阻挡外面的豺狼,又会不撞破她藏在家里的秘密,更不用担心两人见到时的尴尬别扭,多好!
只可惜幸福的日子都是短暂的,这不,—向白天不见人的宇田信平今天下午竟突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