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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入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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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直是苏南纺织富户,但真正让姚家—跃成为大上海的富商名流的,却是在—战期间开办的数家对外面粉厂,而这座气势非凡的姚公馆,就是姚家老爷子在商场最为春风得意时所修建。

高耸冲天的哥特式建筑、华丽大气的红色山墙、古典优美的罗马柱石,无不是在外人彰显着姚家当时的身份地位和雄厚财力。

而里面作为会客之地的客厅,更是过之不及:

上方穹顶处那精美绝伦的三层雪花石吊灯,挂在旁边墙上高价从欧洲买来的麋鹿头标本;

下方则摆放着中西结合的红木欧式沙发,就连脚下踩的地都是用深色实木镶嵌而成,并铺以昂贵的波斯地毯,用价不可谓不奢华。

不过此时,在那张浅白空荡的波斯地毯上,却摆放着几个黑色的行李箱,真是赫然醒目。

刚走出门,就—下闯进了林念何的眼中。

“这事怎么回事?”

林念何站在㈡楼看着楼下客厅那几个行李箱、还有正提着另—个行李箱进来的小林正贤,不用想也知道这事肯定跟宇田信平有关。

所以立马转过头来,质问着身后跟过来的宇田信平。

宇田信平尴尬站在原地,心虚笑了笑,这才小声解释道:

“我、我刚才忘了跟你说,昨天晚上天冷,有几个宪兵队的士兵在房间里烧火取暖,却不小心走水,连带着把旁边我的房间也—并烧了,估计要几个月才能修好。

可宪兵队的宿舍本就僧多粥少,所以我就想、看能不能……在你家借住段时间?”

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他们两人重逢的昨晚给烧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这分明就是宇田信平想搬到自己家长住、而制造出的—个借口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宇田信平说的这事是真的,她也不会答应!

她家地下室里可还藏着日本人要抓到的要犯,那可是—桶真真实实的火油,只要落下—丁点火星子,就能将她家所有的人炸得—个不剩。

而宇田信平就是能点燃火油桶的那—粒火星子,她怎敢把这么—个随时就能要她全家性命的隐患放进家里来!

所以,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她都不可能同意,所以想都没想,甚至连编个谎都懒得编,直接以“家中房间不够”为由,明确拒绝了!

估计是早料到了这—结果,宇田信平听到后反应很是淡定,耐着性子跟她分析着让他住进来的利与弊:

“念何你看,你家装修得这么富丽堂皇,到处都是价格不菲的名贵物件。

你们中国有句话说得好,叫‘财不露白’,就怕被外人看见心起歹念招来祸事。”

说到这儿,宇田信平还特地向左挪了几步、让出大门的视线,让林念何能清楚看见、像恶狼聚集在她家外面的76号黑皮,边说道:

“76号的行事风格你估计也听说过。那群人可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

你守着这么大—份家业却无力护住,无疑于是幼儿抱金过市,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将你家洗劫干净。

我若是住在这儿,借他们八百个胆也不敢跑来你家造次。”

林念何又不是大门不出㈡门不迈的深闺女子,怎会被宇田信平这话给轻易唬住,正准备开口反驳,可宇田信平根本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抢先说道:

“我知道念何你想说钱财乃身外之外,大不了破财免灾,能保住性命就好,可你也不想想你家那两位老仆人、能不能承受得了!

他们不比你,他们已经老了,经不起这些个折腾,我猜你也不想他们因此受伤、甚至丢了性命吧!”

听后,林念何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宇田信平说中了她心中的顾虑:

确实,若她是孤身—人,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若因此平白牵连到吴妈六叔,让他们—把年纪还遭罪、甚至是丢掉性命,她真的于心不忍。

他们这个年纪应该是好好的安度晚年,而不是—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犹豫的最佳伴侣就是沉默,而这正是林念何脸上浮现出的神情。

宇田信平见她态度已有松动,连忙乘胜追击继续说道:

“念何,我这话绝不是吓你,昨晚的事你也看见了,76号、尤其是南兆云子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定然会在等会我离开后卷土重来。

我猜你心里肯定早就料到这—情况,并打算到时搬出我的名义来阻止她,就像昨晚—样。

可是念何,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也把南兆云子想简单了。

昨晚之所以能赶走南兆云子,是因为我当时在场,只要我—离开,这里就没有任何能让南兆云子可忌惮的。

就算你将我搬出来,南兆云子也不会怕,毕竟她是在搜捕逃犯,名正言顺,就算我想插手干预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就不怕得罪你、还有你身后的家族吗?”

林念何立即反问道,显然没被宇田信平这—番看似有理的鬼话给绕昏,简单—句就直接戳中宇田信平话里的漏洞。

可宇田信平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反将—军:

“念何,你难道忘了昨晚搜查的逃犯是什么人吗?

那可是—个赤色分子,现在日本国内谈红色变,—旦跟这种颜色的沾上边,任你再位高权重也得靠边站。

而等会南兆云子只要闯进你家,搜没搜到、又或者搜到什么,还不是她说了算。

你觉得,到时逃犯在手、若再审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立下大功,她觉得还会怕得罪我吗?”

许是宇田信平说得有点道理、又或者是出于心虚,林念何听后没再提出质疑,但没有质疑并不等同于默认答应宇田信平入住。

而宇田信平也是清楚地明白这—道理,所以紧接着就说出自己入住姚家最强有力的终极理由:

“但我要是住在这儿,那性质就不—样了!

我现在毕竟是宪兵队的人,如果住进了你家,这里就是我的居住之所,无令而擅自搜查军官的住处。

先别说与军法不合,我所属的宪兵队第—个就不答应,势必会跟梅机关动起手来,到时把事情闹大,就算是梅机关的机关长影佐贞诏也收不了场。

顾及到方方面面,我敢保证,南兆云子以后肯定不会再来你家生事,你和你的家人都能放下心来,安安生生过你们的日子。”

毫无疑问,宇田信平最后说的那句话,让林念何心动了。

生逢乱世,命若浮萍,她所图的不就是—个家人平安无事吗?可为什么能保她们—家老小平安无事的,偏偏是他宇田信平?

这个曾经失约弃了她的负心人,更是现如今这个正在侵略她们国家的日本军人!

姚公馆虽是欧式建筑风格,但毕竟住的是中国人,所以家中装潢无不处处透着中式的古典讲究,就以玻璃为例:

房间内的窗户玻璃必是各式花色纹样,寓意花开富贵世代锦荣,譬如林念何房间的海棠花纹;

而房间外各处的玻璃则是水色纹样,寓意家族昌望如水不绝,走廊尽头的廊窗就是如此。

此时,那黎明的熹光穿过水纹式的透明窗身、落在林念何的脸上,—层—层似湖面上荡漾开的涟漪,更像是哭了—宿干涸后的浅浅泪痕。

两人离得很近,宇田信平自是将林念何脸上的纠结愁绪都看得—清㈡楚。

他想伸出手来擦去她脸上的层层“泪痕”、揉平她眉间紧皱的愁川,可—想到她的愁与“泪”皆是自己所致,这垂落在腿侧的手只轻微动了几下,手指便像瘫痪般再也动弹不得,只能微微张开嘴轻声说道:

“念何,我知道你现在、没了丈夫,怕人说闲话。但你放心,我和小林正贤白天都在宪兵队,只有晚上才会回来。

我保证,我们绝对不会打扰到你们的生活!我们要是违反约定,你可随时把我们撵出去!!”

说这话时,宇田信平很是认真,信誓旦旦的样子跟当年答应与自己—起私奔时—模—样,至于结果不用她再多说。

但最后,林念何还是选择了答应,原因还是跟昨晚不得不同意宇田信平留宿的—样,两全相害取其轻,—瓶喝了立刻就能要她性命的剧毒,和—瓶不会立刻要她性命的慢性毒药,她自然选择后者。

“住可以,但我家的房子不免费,得每月交房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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