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寒意渐起,叶声儿拢了拢披着的外袍,缩在院子的一角,无聊且无助地看着天上独自明亮的圆月。
“怎么又是圆的。”她嘟囔着,说不清是不满还是不解,只依稀记得上一次观月时,它就是这副模样,圣洁不可浸染,清高得有些不知民间疾苦。
“哟,来啦。”安静得只有蝉鸣的院子里突然蹦出的人声吓了叶声儿一跳,视线四下搜寻一圈,那一袭黑衣的人似是踏月而来,出现的悄无声息。
“小范大人都提前通知了,这热闹还能赶不上吗?”
看着角落台阶坐着的隐约身影,范闲惊奇:“怎么这么潦草,等多久了?”
“呵呵,午觉都在这睡的。”叶声儿缓缓站起,往他靠近,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怨气。
“真的假的?来这么早干嘛!”范闲吃惊地挠挠脖颈,不解道,“我不是说晚上吗?”
叶声儿听他这莫名自信的语气立马不忿起来:“要不你下次直接拿着尺往我头上敲三下,我直接三更半夜溜您范府去呗?你当我孙悟空还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能听出来你说两天后见就不错了,鬼知道你说的什么时候!”
范闲也是不退让:“我怎么没说了,那天不是说晚上了吗?”
“什么时候说了?”
“就那天城门口啊,我说‘夜里时间多’,你不是还眼神回应我了吗。”
“你当时就想好晚上见了?不是两天前才确定时间的吗?”
“晚上有空是肯定的,但哪天晚上有空是两天前确定的。”
“……你赢了,暗夜骑士。”
“过奖。”他欣然受下,像是一点没听出这称号在讽刺他。
“……”叶声儿是真一点儿见不得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听说你又被参了,暗夜骑士挺招人恨呐。”
“你消息还怪灵通。”他毫无诚意的褒奖叶声儿十分不客气地受下:“过奖。”
范闲撇撇嘴,眼里却得意难掩:“听说陛下桌子上参我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某个层面来说我还挺受欢迎。”
叶声儿看不清范闲的神情,听他这描述有些惊讶:“这么严重,参的什么?”晌午问她爹时被打了个叉糊弄了过去,她此时才意识到这次的严重程度可能不亚于促成他北齐之旅的那次。
相比叶声儿的警惕,范闲松弛多了,调侃到:“你消息这么灵,这不知道?”他是懂激将法的,这么一说叶声儿也不惜得问他了。
她眼咕噜一转,那天谢大师言简意赅的事故概述就这么跑进脑海:“你收了检蔬司三千两的事?”
“哟,还真知道!”叶声儿在夜色遮掩下送了他个白眼,心下腹诽:“得亏你回京不久,来得及做的罔顾纲常之事还不算多。”
“那谁起头参的你有数吗?”她想了想他目前朝堂的对头,又补了句,“应该不是李承泽,他说他不掺和。”
漆黑的夜,唯一照亮院子的只有月光,银辉落在范闲的半侧脸上,使他黝黑的眸子深邃而亮堂。
“他和你讲的?你不怕他骗你?”
“不会,他是对谢必安说的,我在一旁恰巧听到了而已。”
“我和你说过,李承泽能装的很,故意演出戏骗你于他不是难事。”
叶声儿当他是忧虑过多,无奈吐槽:“你觉得我是傻子吗,真的演的看不出来?”
“那很难说,恋爱里的人智商为零。”
“你这话说的可真叫人心寒啊,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满脑子只有谈情说爱?”
“那那天抱月楼的事怎么说,我可是看着你把李承泽带走的,差一点我就瓮中捉鳖给他拿了!”
“给他拿了?好好好,你说说怎么拿的,太子帮你拿的!我们当时怎么说的,你不站队,我不偏倚。太子都领着京都府浩浩荡荡地帮你捉人了,你还要我当睁眼瞎,买卖是这么做的?”记忆被唤起,当时的怒意也跟着醒来,“你知晓我为什么在抱月楼?啊?还不是替你踩雷去了,我有家不回好日子不过搁青楼写了五六天的字,你知道那些天苏荷在家是怎么过的吗?为了我俩这点革命情义,那些天我和李承泽那叫一个同床异梦,躲我都躲到别人家去了。”
“你……”
“你一回京我就暗示你见面,积极消除误会维护盟友关系。怕被人发现特意选在书局,你知不知道这离我家隔了几条街?不知道具体时辰,我是丝毫不迟疑一等就等到天黑,而你,范闲,居然怀疑我?连李承泽都知道我站你这边,你竟然怀疑我?”
“我……”
“要不是老登赐婚,我都想好了一辈子不跟李承泽正面打交道了,你竟然觉得我是恋爱脑?你简直是对我人格的质疑,对我灵魂的侮辱!”
“唉唉唉唉,不至于,不至于!哎呀我开玩笑的!”范闲意识到玩脱了,紧急打断了这连环炮似的谴责,“我要怀疑你还给你机会见面解释吗?”话是如此,但叶声儿杀人的眼神是半点没收,黑暗隔去了部分尖锐,范闲依旧能感受到那炙热的视线,他赶紧改口,“好了好了,这事不是李承泽带的头。”
叶声儿不接茬了,嗤笑:“干嘛不是呀,他那么能装,上至庆帝朝臣下至黎民百姓全都被他灌了迷魂汤,就范大人独具慧眼,怎么能怀疑自己呢。”这话字字带刺,戳的范闲心窝子疼,没心思逞口舌之快了,他只想快点结束这阴阳怪气的对话:“真不是他,是我自己参的。”
话落,对面噤了声。范闲也松了口气,他明显感受到那针对极强的”仇视“消失了。
院子暂时恢复了宁和,又过了会儿,声音响起,是叶声儿。她没好气道:“你有病啊,非得找我两句不痛快。”
“早知道不提了,本来今天晚上该是我来兴师问罪的,现在反被你训了一顿......”
“活该!”顿了顿又道,“不说这事,自己参自己,你也是有病。”
“行行行,我有病,你好好说话就行。”他一副“怕了你了”的样子,叶声儿有气也不好再发作了,何况她气也没憋着。
“参自己受贿,你这又是给谁挖坑?以己为饵抓贪官?”
“嗯?”范闲两眼一亮,“你怎么想到的?”虽没正面肯定,但这反应八成是猜对了。
“不好猜,但你不缺三千两。如果是有人从中作梗,我确实看不懂你受这贿是要做什么,但你自己举报自己……真相只有一个了,你要放长线钓大鱼。”
钓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