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父亲大人康安
父亲离京十余载,女儿不孝,从未书信问候,望父亲原谅。父亲寄于女儿的厚望,女儿深感惶恐,然定不辱使命。
此次借由靖王府诗会,女儿与范闲接触,此人大才。于七步做绝句,一诗道尽千古离恨。女儿已单独誊抄,附于信后。叶家是否要与此人结交,待父亲决断。
母亲一切安好,长姐一切安好,女儿一切安好,父亲勿忧。
声儿】
十年里,写了无数封信,可这封信却写得这样生手。
“苏荷姐姐,劳烦了。”苏荷熟练地接过信,叶声儿叮嘱,“这封信是寄往定州的。”
闻言,苏荷了然,这是写给叶大人的。这么多年了,小姐总算主动记挂起大人了。
“啊还有。”说着,叶声儿抽出砚台下的另一封信,“这个还是交给阿言小哥。”苏荷无言,拿起两封信便走了。
其实昨日才给木三水寄过一封信,今日不用再写,只是今日遇着些事,她不吐不快。
她从未想过刻意与二皇子相遇,甚至最好是避一避的——她还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能够轻而易举牵动她情绪的人。抛开其他不谈,单讲叶声儿自己,她对李承泽必然是爱慕景仰的,若是可以,她巴不得日日在那二皇子府门口蹲着,只远远一睹芳容即可。可事实是,叶声儿绝无“抛开其他不谈”的可能,她身后还有叶家。她对二皇子的亲近和爱慕,绝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在世人眼里,叶家就是站队二皇子了。
世人皆不可说,不过有一人例外,木三水。他是她的至交好友,是远离京都的人,是与朝廷庙堂毫无瓜葛的人,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于是,她决定将自己的一腔心绪全向他倾吐。
叶声儿一人立于案前,双手撑在案上,放空似的看着铺满书案的废纸。
她极爱书法,却不是个修身养性之人。她写字不像是写字,倒像是纯粹把情绪注于笔墨然后宣泄。写些什么无所谓,千古绝句、名人诗篇,甚至是自己瞬时的有感而发,她都写。就如范思辙爱财,有账可算就可慰藉心神,至于是库房的账本还是书行的账本,于他并无差别。
练完的纸张从镇纸下抽出,随手一摆,没有章法,没有秩序 。于是乎,叶声儿的书案常年是一片兵荒马乱。
于那片兵荒马乱之中,有两三列与其他狂草格格不入的墨迹,引起了叶声儿的注意,她将那张纸翻了出来,这内容好生眼熟……
【三水吾友,有一事不吐不快,思来想去,还是说与你听最合适。我今日遇见二皇子了,就是你我第二次相见,我把你错认成的那个。不知为何,他似乎很不喜我,说话夹枪带棒,四处挖坑。按理他不该是那样的人,至于他究竟是哪样的人,下回若有机会我再单独一封信和你说道说道,但还是少谈为好,毕竟是皇子。又跑题了,话说回来,虽然不知道我是何时惹怒了他,但我很是抱歉,平心静气地说,我是极欣赏他那个人的,水晶似的人儿,世间也不可多得。希望下次见面时他已经把我忘了,这样或许我们就有机会重新认识一下。
感念不弃,将这通篇无聊的文字都看完了,得友若此,幸甚至哉。
叶声儿】
这不是给木三水的信吗!怎么在这?那苏荷送去的是什么?
李承泽双手叉腰,立于案前,目光炯炯地看着桌上撕成两半的纸,眼神定定落在那“一见钟情”四字上。
“跪得比母妃前殿的戴公公都快,二皇子的脸看清了吗?”他口中的“二皇子”翻了个比天高的白眼,嗤声到,“简直比见色起意还令人发指。”
李承泽此刻心里五味杂陈。他以为他是该生气的。十年书信,“木三水”和她的关系理应是特殊的,在她心里至少该是知心至交,是该珍重郑重对待的人。结果,她给他寄来一封如此轻浮玩笑的信,现在那些他自以为是她对他推心置腹的话,竟都成了笑话!
可情难自抑的,他还有些欣喜。她说,一见钟情的例外只会出现在穷酸书生编的话本子里。可现在她却推翻了她的鄙夷和成见,落入了俗套的情节,只是因为他——李承泽。
但欣喜过后,心头又泛上些许酸。他想,这叶声儿未免太过见色忘友了,“木三水”好歹与她纸笔相交十载,竟因为一一面之缘的人,就这样连书面的矜持都不顾,写了封这样露骨的信,就丝毫没想过他会作如何感想?还是,籍籍无名的木三水终是不及风光无限的二皇子……
李承泽看着这封引起他千思万绪的信,那十一个字,字字都印进了他毫无生趣的眼里。蓦的,眉梢和嘴角忽地扬起,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东西。他重重坐下,直直向后倒去,似没了骨头似的附在椅背上,眼神却一直没离开那张桌案。他右手抱胸,左手搭于右手之上,握成拳贴于颔下,拇指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来回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