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身体表面的伤口渐渐好了,也不再吐血。有一天他在第一狱那座小屋子里照常睡觉的时候,感觉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又从沙利叶那里知道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天使所在的地点。
那是很奇妙的预感,让人不解却又明白必须去看。
在山洞里见到那个蜷缩在黑暗里的,有着自己少年时期长相的天使时,米迦勒想,这算是奇迹吧。
即使一无所有,孑然一身,也能遇见另一个自己。
就算还忠于天堂,年轻气盛,又在异世界满心不安,也没有对眼前变成堕天使,叛离天堂的另一个成年的自己说出任何斥责的话。即使危机四伏,前路渺茫,两个人一起躺在那个小小的屋子的床上的时候也只觉得安宁。
米迦勒也想过,为什么呢。
对于天使来说,忠诚高于一切,不管为了什么理由,背叛了神明的意志是不可原谅的,他也明白自己对于造物主有着怎样的忠诚。
偶尔麦麦休息,而他清醒的时候,米迦勒在床的另一侧看着他沉睡的轮廓也在想:你为什么不怪我呢?
他得不到答案了。
米迦勒想过,麦麦走的时候或许还牵挂着他,又或许会庆幸至少他是给他用完了还原咒再走的——总归,这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他用还原咒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
从回忆和情绪中抽离,米迦勒关掉水,抬起头,然后愣住。
——镜面清晰地映出他苍白的脸,还有更远处,路西法身穿黑袍站在门口的身影。他的眼神落在米迦勒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米迦勒笑了笑,没什么意味的:“我说了会吵醒你的。”
他不想要得到什么回答,有关于这一切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路西法利用他人时,难道还需要在意他人的痛苦吗?他本来认为,他们两个的关系该是魔王一时兴起的新玩法,或者说新手段的一种,就像是他们可以纠缠着做尽身体上的荒唐事,看对方在感官控制下最失控的样子,但绝对不可以出现一个有着双方血脉的孩子。
他以为这是共识,路西法却在他当面说破之后,话空前少了起来。
仿佛是吵架后的冷落,或者其他什么。
门边的人朝他走过来。
被人看见狼狈的样子多少该不自在,但多年来,在那种事情中,米迦勒多狼狈的样子都被看过了,现在这样也不算什么。
路西法拿起他按在水池上的手,米迦勒愣了一下,但路西法只是将水流调到一个很和缓的档位,然后把他的手拉到了水流下。
手指,指根,手掌,上面被米迦勒遗忘的血迹被清澈的水流冲去,路西法一根一根地为米迦勒洗去手指缝里每一丝残留的红,低垂着视线仿佛是在看着水流。
话说早了,什么事都做过了,这种时候却还是不自在。他想抽手,被拉住了。
那只手没有用禁锢的力度却不容拒绝。
“要吃止痛的药吗?”
他的声音跟水流一样和缓,米迦勒停住把手外抽的动作,答道:“不用,多吃也没用。等明天利布提来了再说吧,不是大事。”
“你以前试过多吃药?”
“嗯。”
一时无话。
平静的一句话,却好像又飞速揭开了那段狼狈往事的一角——看上去无坚不摧的米迦勒,曾主动多吃止痛药。
路西法垂下视线,看着近处黑色发丝掩映下的米迦勒雪白的脖颈。
皮肤完整,没有瑕疵。但是只要听到雷刑,就很难不想起他曾经脖颈之下遍布伤痕的样子,还有被刺目的雷光映得没有一个死角的雷刑刑场。
没有人能忘记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行刑的。当时甚至有人在开赌注,赌他到第几道雷会死,人们乐于看到高位者被拉下高台这种热闹。
有人死寂,但也有人欢呼。
米迦勒最开始堕天的时候,因为圣战时重创路西法的那一剑,也因为他在战场上的辉煌战绩,没有人怀疑他与魔王并驾齐驱的威能,还有人担心他的到来会威胁到魔王的地位。但在地狱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谢绝在军中的任命、就职地狱领主、入狱、雷刑……如今再也没有人提到他能动摇魔王。
地狱确信如果有必要,路西法有处置他的手段。
路西法过去曾自得地坐在王座上俯视他,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米迦勒落入陷阱的样子,现在却是率先沉默的那个。
利布提来之前,路西法给米迦勒用过治愈术,但是没什么效果。米迦勒记得麦麦第一次给他用治愈术的时候是有效的,但按照利布提的说法是“有意思的是你自己也有着很强大的黑暗力量,那些雷刑的魔力流这么多年来都跟你的力量结合了,外来的治愈术反而一时半会拿它们没办法。雷刑的术法真的……挺有意思,这种还是第一次见,我要钻研一下,看看怎么治。”
洗完之后,路西法又给他擦干手。两个人一直没有对视,米迦勒也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被握在另一个人手里慢慢擦干,又被握进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