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
“作甚,没事勿扰,批折子呐。”贺霖手拿折子说道,头都懒得抬一眼。
只够着桌面的小陈景,只能点脚露出个毛绒脑袋。
小手扒桌一跳,拿手臂挂在桌案上,冲门就是撅着个小屁股扒在上面,扒完才发现卡着肚子根本抬不起头。
“贺霖!”小陈景喊道,小手不安分地晃动几番,落下一地脆响的奏折。
“嘶,哎……”
听得一声叹息,贺霖只好无奈抛开手中的政务,往小陈景旁边去。
小陈景对门活像个白滚滚的面团,抱起来掂量一下约莫少几十斤,还是块没蒸透的实心疙瘩。
“你现在好沉啊,陈景。”
贺霖手上像是没掂量好他的体重,给他抬起半分,淡色的眉头便蹙起,略分感慨开口。
沉甸甸地抖落两下,两指推在他圆滚滚的肚子上,揉一揉还是实心的……
“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陈景回道,气势汹汹地向前一提肚子,晃悠着手便是一个大风车给贺霖甩开。
“小孩子可不会每天跑到孤这,撅着个屁股像条砧板上的鱼,卡桌案上清扰仙。”贺霖笑道。
“你烦我了?你烦我了!”小陈景倒打一耙道,“孤要是真烦你,早给你丢学宫了,哪还会天天陪你看书。”
“说吧,今日来想做什么?”,“先说好,依你现在的体重,让孤抱,孤两条胳膊都得折三条。”
轻笑的语气叹在指尖,指骨纤细比划般放在小陈景眼前就是,清扫的晃悠。
“你……你好讨厌!”
小陈景喊道,一歇胳膊鼓着气便是不理人的远离贺霖,还特意把脚步声跺的特别响亮。
差点没被门栏拌死……
“我讨厌你!”这是小陈景经常说的话。
等在长大些,必须去学宫里修行时,却变成了“你好啰嗦啊。”
“陈景!你今日又逃学了?”贺霖手里拿着夫子交上来的签字处罚单喊道。
“那肯定的。”,“你还真是一定都不打掩饰。”
“打了又没用。”,“呵……你倒是清楚。”
“说说吧,这次又因为什么?”,“又行侠仗义去了?”
“没有,就是他讲的太枯燥了。”,“枯燥也是要学啊。”
“可他讲的都是废话啊,一个阵法的意义和历史很重要吗?”,“这是为了让你了解,以后能更好的运用它。”
“这不是他一讲讲一千多年的理由。是个法术都要拿出来和德行益智挂钩,这不是……”有病吗。
“夸贤我能理解,但是他不能一直讲吧。”
什么赤诚的心,沉重的悼念,宽厚的伟大!
这和他刚开始学的阵法史有什么区别。
“贺霖,我把所有阵法全学完了。”,“这不是你逃学的理由。”
“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只学阵法和武学,和其他药理知识,四十年就够了。”
“而且这些实质性的阵法和书都从来没有翻新过,只有那些心得体会在不断增加……”
“理论也是越堆越繁琐,很多都是强行赘述,毫无切实可言……”
“学几年就给你学懂了?”贺霖皱眉反问道。
拦言,陈景噘嘴不再多说,快手就走,不听贺霖身后询问。
他怎么也看不懂!
这个破学宫别说阵法了,连药理都是上万年前的产物,也不知道创新!
世物千变万化,被药草毒死的仙还少吗!
也不见那个仙能站出来重新写一本……说难听的现在整个仙界都在吃老本,万年前的就是好东西,新写的就不是了?
陈景郁闷地脚踢石头站在河边,再站会精卫都得夸他两句,填的真好。
“学长,你别听他们怎么说。”,“我就是觉得你这本书写的特别好。”
“陈景……你要是喜欢这本书就赠给你了,以后我可能……不会在写了。”,“为什么?!”
“在停几十载,我就要准备答辩了,写这些对我成道影响不好。”,“你自己修行成道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齐鹤听话,只是望着湖水,发出一声轻如廖雾的吐息。
“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陈景,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将来真过不了成道礼,学宫也会帮你成礼。”
“虽然你也不可能不会过……”
“……”
这段记忆是关于他的……自己第一次对仙界产生了质疑,怀疑它存在的意义还剩下什么。
显然意见,一直这样走下去,仙界迟早灭亡。
本身就是以各类术法精妙统合的界域,自古以仙法道论著称,走到如今却还不如一个活在万年前的人。
史书上记载,六界在几万年前遭受过一场天灾,天火焚烧大地,寸土无息。
即便是仙界拥有足矣匹敌自然之威,在那场天火中也烧尽了大半仙土,使得仙界千万年来的智慧产生了莫大的断层。
可这并不是仙界因此止步不前的原因。
烧了就烧了,即使一无所有,懂法的仙还在,万年的时光下去总该像崭新的面貌发展。
至少要在灰烬上破土出新生的嫩芽,是在前进而不是倒退。
可如今仙界的认知,倒还不如天火烧尽时开放炫彩。
“孤说孤不退位啊!”贺霖敲在桌案上,眉眼瞪向案前的各众长老,清墨的眸子划向四处。
“您说不退,那就等些时日,在商量。”,“如果孤说一辈子都不退呐!”
“那就等您想的时候在议。”
“你知道这种话你说过几遍了吗!”贺霖怒砸折子扔到大长老跟前,“还有你们……不是都一个个要么上折子让退位,要么求孤在代理段时日的嘛!”
“现在孤给你们机会说,给你们时间商量,怎么孤就是往这一站就什么都不说了?”
“继续说啊,聊了半更天就没同孤协商的?”
“张量你说你怎么看的。”贺霖点着二长老让他上前一步,自己则头疼的躺进了椅子里。
二长老还算个明事理的,把两种情况全都分析了一遍。
退位,顺天意这位子本身早就该给的。不退,这储君也确实是小,恐担不下。
这也是最难纠结的一点,顺天意不论与否这就是仙界的命,就应当让个娃娃担。
但让娃娃担却又不合常理,如何能够承担。
已经调停当了代理,现在他是水瓶子挂中间晃荡,去留都是问题。
现在贺霖甚至都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倒不如直接随了天意,听天旨意来的痛快。
“这事暂停搁置吧,有什么想法你们自己写折子给孤提上来。”贺霖说道,捂着头又是一叹。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学宫里的课,各位去旁听过吗?”
“小辈修行之地,除了个别请去做过指导外,很少插足。”二长老回道,其他也是跟着复议,“学宫里的书呐?”
“也是极少查看。”
碰的一声响,贺霖没差点从椅子里站起来给他们一拳,“大长老你去过吗?”
“也是鲜少去,仙君息怒。”大长老回道,拱手一礼。
他总是这样,活的最久也最为传统,一直延续着几万年前的君臣关系,不像平常仙随意,也更守旨意。
中规中矩,墨守成规。
“大家都少说活了快万年的仙了,没有感觉到仙界最近新修的小辈有何不妥吗?”贺霖问道,无人回答。
“孤最近怀念学宫的日子,便重新翻看了几本仙书。想着多活了些年纪,能因其少些少年存疑,可现在在看,却还是多出难解。各位长老帮孤看看,给孤解答一二如何?”贺霖说道,示意侍从们将挑好的书籍分发下去,自己便背手穿过他们身边,观察他们的脸色。
说不上撇眉也谈不上惊讶,就那么干巴巴看了一炷香。
“您想解答那里,仙君?”二长老问道,“你觉得这本书写的如何?”
“这是万年前的古书,我……”,“但说无妨。”
“写得自是极好的。”,“没有别的想法吗?”
见他摇头,贺霖也是心中急躁。这几个长老里面就属他最随意,直面些,怎能连他都不懂。
“如果孤说学宫现在学的就是它呐。”
“那也是好啊,这些可都是先辈留下的精妙。”,“如果只学这些呐!”
到这贺霖压制的怒火直冒,二长老却也在这时闭上了嘴,“说啊!”
“仙君息怒,我愚钝还是没明白您的意思。”二长老拱手道。
“你是不明白,还是不想说。”贺霖回道,紧蹙的眉头泛起怒气,盯上他依旧惶恐无知的模样,又是给气回了椅子里。
“其他人呐,怎么想的,大长老?”,“你可是见过世面的,整个仙界现在还掌事的里就属你年纪最大,资历最老,你怎么看。”
“回仙君,吾站着看。”
“你说什么?!”,“仙君息怒。”
“你的意思是这事不用管吗,这种事都不管吗!”贺霖是彻底怒了,他怎么不可能知道这事有多大。
为此,他甚至翻遍了历代仙君的手记和条规。他不信没有仙君注意不到这么大的疏漏,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没有任何一位仙君认知到此事。
而现在大长老的发言更像是明白却不作为,“你知道自己担任这个长老位几年了吗。”
“回仙君一万五千载。”,“你还知道你当了一万五千年!”
又是一本奏折扔了过去,一万五千……历代君主算上他都有四位了,“你早就看出来,为何不说,为何不上报!”
“这是件小事吗!!”,“回仙君听天旨意,吾受命与仙君,自是先以旨意为主。”
大长老又是一躬,不卑不亢停在他面前,任由折子扔在身上。
总是这样,听天旨意,在退位上他喊得最莽,受命仙君,在旨意上话咽到肚子里的乖乖照做。
闷球一个没发面的硬面团,每次同他讲话,贺霖都要气个半死,但现在这仙界能摸着人影的老人就剩这一个了……
他算是个标杆的宝贝。想到这贺霖是气没地撒只好将折子往门口扔!“其他二位呐,光看不吱声,怎么?也看不出来吗!”
“能看出来。”四长老回道,今年五千有四,比贺霖大上两千年,也算是长老里唯一个能和贺霖说上话的同辈人。
“快讲!”贺霖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