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就趁年令仪喝个烂醉的时候敢说这种话。
裴知则说完,没等到回音,自己先不好意思地低头摸了下鼻子,皱着眉看向别处。
衣服一沉,是年令仪的手摸摸索索又扯上来了。他顿住,眉心一松,听见那人声音柔柔地从耳边传来:“那带我回家吧。”
“好。”裴知则应过,再次将年令仪的手摘下放到人腿上,关了副驾驶的车门,绕到主驾驶座上。
刚落座准备将车发动,身后的猫尾巴突然又被人扯住。
裴知则头皮一紧,红脸蹙眉朝年令仪看去:“……松手。”
年令仪朝他咧嘴傻笑,搓了搓他尾巴毛,这才松开。
把尾巴收回来重新压到屁股底下,裴知则准备开车,听年令仪在旁边说:“裴知则,你知道为什么人类觉得小猫可爱吗?”
车内安静,裴知则将车驶离停车位,没搭他的话。
年令仪就自顾自说下去:“因为小猫总是拒绝被撸,但拒绝无效,还是会被强撸。它又要享受又不好意思,一副人类最讨厌的样子,等人类真生气不理他了,又欠嗖嗖贴过来。”
“……什么意思?”裴知则从后视镜睨他一眼。
年令仪“嘻嘻”地笑:“说你可爱的意思。”
“谁、谁可爱?”裴知则握紧方向盘,皱眉红了脸,“我也不是猫。”
年令仪指指他头顶,“但你长了猫耳朵,”又指指他后腰,“还有猫尾巴。”
说罢,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说,变成一只好吃懒做在家撒泼打滚的小猫才是你的终极梦想吗?”
裴知则飞机耳了:“…………不是。”
“哦,”年令仪有点泄气,“好吧。”
泄完气,又有点不死心地再问一次:“那你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呀?”
“你纠结这个做什么?”
“就是觉得,我的梦想你早就知道了,可你的我居然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嗯,好奇?还有觉得我好像关心你太少了吧。”年令仪说完一串,打开车窗吹风,长叹一口气,“而且你家里看起来很开明,感觉不管你梦想是什么,都会支持你的。”
他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羡慕,“这多好呀,可你居然没有梦想。”
……也不能说是没有,只是他不敢说。
裴知则从后视镜里又看了一眼年令仪的表情。
而且他家里……
不再打算继续深想,裴知则也没多说,而是问:“家里不支持你画画?”
“嗯。我没跟你说过对吧?”年令仪靠着椅背,头晕晕的,他闭上眼睛,语调也变得很慢,“我们分开太早了,好多事情发生的时候,都没能及时分享……”
“高中时候的事?”车在红灯处停下了,裴知则握着方向盘回头,看着他,“你可以发微信告诉我。”
“我怕打扰到你呀,”年令仪醉得不舒服,微微喘着气,胸膛小幅度起起伏伏,“你学习,应该挺忙的,毕竟我都忙成狗了。你在大城市的重点高中呢,哪来那么多时间听我说那些呀。”
事到如今裴知则才发现离开年令仪的这四年时间里,他究竟错过了多少。
这满打满算一千四百多天,换算成距离单位,可以从开普敦到马加丹步行四个来回。
太久了,也太远了。
裴知则忍不住伸手,把年令仪嘴角勾住的那一绺发丝轻轻放下来:“昨天你哭,也是因为回家被父母教训了?”
“唔,差不多吧。”年令仪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差点睡着,但被裴知则的动作弄醒了,他扭头朝那人看去,“我妈妈还好,没太表示什么,可我爸爸很讨厌我画画,昨天骂我了。”
所以那肿起来的脸应该也是被家里人打了。
红灯变绿,裴知则注意力只好又分到路况上。
他想问为什么,可年令仪话音没停,已经继续往下说:“我其实……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不过我喝醉了嘛,反正明天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只要你也当作没听过,就觉得应该也没关系。”
“你会当作没听过的,对吧裴知则?”
后视镜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家伙正歪着脑袋朝自己眨眼睛。
年令仪头发蓬蓬得有些炸开,小卷毛略显凌乱,线条却正好称得他侧脸线条精致,小巧直挺的鼻子翘翘的,像个洋娃娃。
又到一个路口,红灯要停车,裴知则伸手,在年令仪的脑袋上揉了一下。
“嗯。”他说。
“我就知道你好。”年令仪弯起眼睛甜甜地笑起来,抓住裴知则要收回去的手,放在脸上蹭蹭,“最喜欢你了。”
此话一出,那长着猫耳朵的家伙突然顿住,把手抽回去,又皱起眉往他额头上不轻不重推了下:“看、看你可怜而已,别乱说话。”
年令仪被推得往后一仰,抱住自己晕乎乎的脑袋很无辜:“我乱说什么了?”
“……喜欢啊,”见这人懵懵懂懂的一脸醉态,想到年令仪明天就会把今晚的事全忘了,裴知则心里既庆幸又不高兴,很矛盾,干脆对他指指点点,以下犯上地教育起来,“这种话不能乱说,你还比我大一岁,不知道吗?”
“可我们小时候都习惯了这么说呀,”年令仪低下头对手指,“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是你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说‘哥哥哥哥我喜欢你’,让我不许跟除了你之外的人玩。我看你这么喜欢我,才和你当好朋友的。”
学小裴知则讲话时他还故意把腔调捏得细细软软的。
“……一年级的时候我懂个屁啊!”裴知则心跳快到嗓子眼,音量都不自觉大了一些,“而且,是你先在我哭的时候往我嘴巴里塞糖的。都说了,咱俩不是十岁的人了,长大了好吗?”
他莫名烦得简直想弃车逃跑。
年令仪:“喔,好吧。”
应完这句,又缩回自己的座位里,没声了。
长时间的沉默让裴知则以为是自己方才的音量吓到了年令仪,几次通过后视镜观察副驾驶座上那人的表情,有些心虚。
于是在到家停好车,把年令仪从副驾驶座上薅出来,那人伸手抓住自己猫尾巴的时候,裴知则只是吓得脊背一僵,头一回没从年令仪手中把尾巴抽回来。
酒劲慢慢上头,头昏眼花的年令仪瘫软如烂泥,几乎是攥着裴知则的尾巴靠在人怀里回到家。
“想吐。”他一进门就说。
裴知则赶紧带他去厕所。
年令仪扒上马桶就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喝洋酒。
本来喝啤酒的酒量也差不多在两三瓶的样子,这会儿喝这种纯的烈的,还短时间内一口气喝了两大杯,实在是难受。
一顿翻江倒海地吐完,抱着马桶圈圈眼的年令仪昏头昏脑发誓,自己下次绝对不喝这么急了。
趁他吐,裴知则步履匆匆到厨房热上水。他想煮醒酒汤,东西全都拿出来在菜板上摆开后又听见浴室里冲马桶的声音。
顾不上开火,裴知则放下菜刀,赶紧先回到浴室,捞起地上有些不省人事的年令仪。
“呜呜,我头好晕。”年令仪靠着他,两条瘦巴巴的胳膊缠在他腰上,被裴知则带到水池边。
腰身被搂着,喝醉的年令仪很缠人,裴知则忍着难耐的痒意,通红着脸给倒了杯温水,递到怀里人嘴边。
“漱口。”他讲话的声音都哑了。
年令仪乖乖张口灌水,咕噜咕噜后又吐出来。
重复几次,他觉得嘴里味道好多了,擦擦沾水的唇瓣把脸往裴知则怀里一埋,软声撒娇:“裴知则,我不想站着。”
“……”从来没跟人,还是喜欢的人,如此亲密接触的裴知则只觉得自己脸快热炸了。
他背后甚至冒出一层薄汗,在这降温的秋季夜晚,热得想光膀子。
“那你想干嘛?”裴知则皱着眉头,试图强装镇定,说完这句又清了清嗓子。
“我难受。”年令仪却答非所问,脸埋在他怀里耍赖似的说,“头好晕哦。”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裴知则讲到这就没好气,又觉得无奈。
一直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他还是想做醒酒汤,喝了应该能让年令仪舒服点。便小心翼翼捏着拳头去环住年令仪的腰,掌心一点不敢碰怀里人身体的曲线,艰难挪步到沙发旁。
深吸一口气,裴知则缓慢地将年令仪放到沙发上,扯过沙发靠枕垫在人背后,确认年令仪躺好了,才蹑手蹑脚往厨房走。
走出两步,猫尾巴又被人拽住。
裴知则:“……”
他回头,把尾巴从蹙眉闭眼的人手里扯回来,犹豫半秒,伸手捏了一下年令仪泛红的鼻尖。
年令仪“唔”了一声。
“你躺着别动,我煮个汤。”裴知则说。
说完,一溜烟来到厨房。
康馨是个爱喝酒的,初中时裴知则就煮过醒酒汤,不仅给母亲喝,给他没那么喜欢的父亲也喝过。
所以做起这件事也算是信手拈来。
很快煮好汤,他一勺一勺喂年令仪喝下去,看着那人蹙着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放宽心些,舒了口气。
醒酒汤让年令仪好受许多,有力气被裴知则架着去洗漱了。
洗漱完又被裴知则架着回房间。
“我再也不想喝酒了。”坐在床沿上,他拉住裴知则的手,苦着脸说。
“……嗯,别喝。”裴知则手抽回来也不是,任他拉着也不是,僵硬得跟支木头似的悬着。
“头还是晕晕的,难受。”年令仪像是跟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裴知则:“睡吧。”
“唔。”年令仪却捏捏他手指,往下拽住,“你蹲下。”
裴知则蹲下。
他目光寸量着眼前红着眼醉醺醺的家伙,心跳虽然保持着震动的频率,可一直都是超过正常速度的。裴知则觉得今晚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有些太超过了。
他只想快点把年令仪哄睡,然后自己躲回房间里消化。
可真蹲在这人面前,看着年令仪温吞傻乎的样,催促的话到嘴边又咽下。
“小猫。”年令仪摸了摸他的脑袋。
裴知则浑身肌肉紧绷了下,忍住没把揉自己脑袋的那只手拿开。
年令仪在他脑袋上来去揉了个圆乎,满足地抿起唇,嘴角梨涡甜滋滋陷下去。
“你看,”他说,“小猫就是这样。”
那只摸过他脑袋的手又游移到他脸颊,拇指指腹摩挲过他眉宇,滑到绷直的唇线上。
“表情看起来很不爽,讨厌我,”年令仪说,“但其实很喜欢被我摸。”
“……胡说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裴知则粗着嗓子嘟囔一声,准备起身强制让年令仪躺下睡觉,突然下巴被扳住。
他怔愣着在年令仪的控制下抬起脑袋。
然后眼前蓦地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