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裴知则握方向盘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他看着年令仪，明知故问：“怎么？”
“我可以申请面试吗？”年令仪捏着书包的手无意识搓揉起来。
裴知则垂眸扫过他做小动作的手，一本正经说：“我找室友很挑。”
“有多挑？”年令仪身体稍稍往前倾，盯着裴知则说，“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爱打牌不爱搓麻将，兴趣爱好健康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性格乐观开朗不邋遢，这样行吗？”
“你不邋遢？”裴知则挑了下眉，“以前课桌上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人是谁？”
“那怎么能叫邋遢呢！”说起这个年令仪马上叉腰反驳，“我只是把要用的东西都摆在比较显眼好拿的位置罢了，虽然看起来有点乱，但是乱中有序呀！”
裴知则淡淡哼了一声。
“不然你还想让谁当你的室友？”年令仪说，“你那么一丝不苟，护肤品瓶口朝向都要往同一边的，估计也就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比较符合要求？”
裴知则：“对。”
“不行，我不允许。机器人多冷冰冰呀，肯定没我有人情味。”年令仪坐回去了，抱着书包嘟囔，“而且我真的不想回去。”
一想到回去又可能要闻到许豪那刺鼻的二手烟味道，而且离开裴知则距离远了就会发生的未知的倒霉事，年令仪就觉得自己绝对不能走。
尤其是因为后面那事。
余光里，裴知则把车开出去，同时目不斜视地伸手关掉了回学校的导航。
年令仪抿了下唇。
“为什么不想回去？”感觉到年令仪执拗情绪里的不对，裴知则打着方向盘问，“又和室友打架了？”
话音落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只是把书包搂得更紧，将下巴埋进去，看向车窗外不说话。
裴知则便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又换了个话题说：“你有钱租房？”
“你不是房租减半水电全免嘛。”年令仪小声说，“不可能很贵吧？”
“减半之前一万一个月。”裴知则眼睛不眨地说。
“……”年令仪沉默了一下，回头看了眼裴知则的表情试图辨别这话真假，然后幽幽道，“那我一个月多接点画稿呗。”
裴知则没说话。
年令仪继续幽幽：“我累死呗。”
裴知则：“……”
瞥一眼驾驶座上那人头顶向后飞的猫耳，又回想起自己无限倒霉的这一天，年令仪下了决心：“反正我要住。我要和你住一起。”
话音落下，车内沉默数秒。
旁边长久没传来回音，年令仪忍不住又看裴知则一眼。
却正好瞥见那人欲启的唇瓣。
他怕再次听见裴知则拒绝自己的话音，先发制人地说：“我今天又是差点死了又是遍体鳞伤，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裴知则你收留我一下好不好求求你了！”
“……”裴知则微微张开的唇又闭上了。
“好不好？”年令仪紧张地揪起眉心朝他看来。
夜色与窗外落进来的华灯将眼前的画面划出清晰的明暗线，裴知则锋利冷漠的侧脸轮廓被勾勒，表面上看不见因他的话而情绪起伏的波澜。
年令仪有些着急，刚想再叫一声裴知则的名字，说哪怕就收一个晚上也好。
就见那人平稳地将车在红灯前停下，转过来看他。
裴知则说：“没说不收。”
年令仪表情怔忪，转而染上点点开心。
他笑起来，温顺的眉目舒展开，露出嘴角的梨涡：“我就知道你最好。”
“要付钱的。”裴知则看着他的笑，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他挪开目光看着倒数的红灯，“也不用这么高兴。”
说完，旁边的年令仪“嘿嘿”笑两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晚上不回宿舍了，年令仪拿出手机打算给室友发消息说一声，锁屏刚打开就见那边发来关心的消息，说是听说他和许豪打架了。
说起这个，年令仪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把这件事告诉陈善文。
【一块年糕：人没事，出来投靠裴同学了。许豪还在寝室里吗？】
【陈善文：不在了，我们回来正好碰上他出门，在跟人打电话，说的好像是什么找房子的事情。希望他赶紧搬出去哈/祈祷，虽然不像你一样过敏，但我和Kevin也着实有点受不了他的二手烟】
【陈善文：哦那你今晚不回来了？】
【一块年糕：搬走吧许豪搬走吧/祈祷】
【一块年糕：对我不回来了】
和陈善文就这样东扯西扯地聊了几句，顺带检查了一下企鹅软件里单主的消息，又在社交平台更新了一下自己最近的画作，年令仪这才把手机放下。
裴知则家差不多也到了。
轻车熟路地跟着裴知则上楼，进门的时候年令仪想到自己马上也要住进来，忍不住指着裴知则那双不拆标签的拖鞋说了一声：“多买一双拖鞋吧。”
裴知则脱了鞋率先进门，闻声回头。
只见拎着包站在门口的人，脑袋上的卷毛翘翘，下巴仰起来看自己，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样子。
他撇开目光揉揉鼻子，说一句：“你身份转变倒自然。”往里走。
裴知则把上次和许豪见面时塞进茶几抽屉的合租合同抽出来，又拿过一支笔，重新走到脱了鞋站在客厅里的年令仪面前。
“看看，没问题就签字。”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年令仪接过合同，站在玄关的鞋柜旁一条一条读下来。
最后睁大眼睛指着月租金那行字：“不是说一万块减半吗，你这是不是少写了一个零？”
裴知则垂眸，别过脸，假装若无其事：“……就是五百。”
“真的五百块一个月？！”年令仪惊呆了，“你就拿着这样的合同出去找室友的吗？”
“啊。”那立着猫耳摇着猫尾的人斜斜往旁边的墙上一靠，垂眸看他，姿态闲散，“所以我很挑。”
年令仪捏着笔，再度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向裴知则：“你图什么呢？”
图什么呢？裴知则也看着年令仪。
合同金额已经是改过的了，初稿写的50/月。裴知则当时举着合同上下前后打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50/月看起来实在不像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只好“忍痛”往后加个0。
多少钱对他来说不重要，他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两厢对视了会儿，见年令仪迟迟不签，眉一皱红着耳朵就要抽走合同：“不签算了。”
“哎哎哎，”年令仪赶紧追上去，一把抱住裴知则的胳膊把合同抢过来，“我签的！”
说完，马上在合同最后一页签下名字。
裴知则看着他签完收走合同，将最后一页拓印的纸递给年令仪，然后继续公事公办地丢下一句：“房租记得转给我。”
“押一付一吗？”年令仪追问。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年令仪：“先转500吧。”
“哦。”年令仪低头给裴知则转钱。
在客厅的闹钟显示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时，他在成为裴知则新室友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年令仪转完钱，打算去客房把自己的书包放下，身后却很快又响起裴知则从卧室走出来的脚步声。
那人手里拿着碘伏与棉签，还有一盒创可贴。
走到沙发旁对他说：“过来。”
他只好又抱着书包乖乖走过去。
裴知则不说，年令仪都忘记自己身上还有这么多伤了。
“疼就说。”面前的家伙表情很认真，说罢，蘸着碘伏的棉签就摁到自己脸上来。
年令仪想“哦”地应一声的，可话音出口就成了：“啊疼。”
“……”裴知则手一顿，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试图辨别年令仪此刻是在撒娇耍赖还是真的很疼，但心马上又在看见年令仪泛起红的眼睛后软下去。
“那怎么办，你自己来？”他有些不敢动了。
自己来年令仪根本不可能下得去手，他太怕痛了，便说：“你来吧，我忍忍。”
说着，抬起一只手抓在裴知则的小臂上：“我可以忍忍。”
他干脆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裴知则没再说话。
一片黑暗中，年令仪感觉到那人轻柔且利落的动作，很快处理过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处伤口。
直到听见一句“好了”他才睁眼，看着裴知则站起身收拾好桌面，目光最后停在那人被他抓得留下几道红痕的小臂上。
唔，抓得似乎有些重了。
年令仪想说点什么讨好乖巧的话，裴知则却没有等待和聆听的意思。快步回了房间，抱出来一大堆东西，然后像上次一样把换洗衣服罩到他的脑袋上。
“去洗澡。”
年令仪“哦”一声，把东西从自己头上拿下来，乖乖进浴室。
陈善文和高凯文睡过的床单已经被裴知则丢掉了，他给年令仪铺了床新的。
不是裴知则卧室里一样性冷淡的风格，而是全黄的暖色调——黄的底和更黄的布丁狗，还有布丁狗的伙伴们。
“裴知则，其实喜欢布丁狗的人是你才对，对吧？”洗完澡，年令仪站在房间门口目瞪口呆，忍不住说，“感觉跟你在一起，我都要被布丁狗淹没了。”
裴知则手一顿，低着头闷闷说：“……买一送一的赠品，别误会。”
“哪家买四件套送三丽鸥呀，这么好！”年令仪装出一副很惊喜的样子，“我也要买！”
“不告诉你。”裴知则整理完床铺和卫生，打算走出去。
与年令仪擦肩而过时尾巴却被人一把揪住。
他虎躯一震，拧眉回头。
入目的是年令仪温温柔柔眯眼笑的脸，入耳是这人轻柔亲昵的话音：“晚安裴知则。”
裴知则整张脸猛一烧，皱着眉把尾巴扯回来，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走了。
“怎么不理我呢，坏猫。”年令仪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了一句，转身回房关上门。
他爬上与寝室不同宽敞的大床，躺下，打开微信，一眼就看见母亲的聊天窗口。
回想起那通电话的内容，他翻到堂弟年岂弟的微信。
【一块年糕：听说你想去打职业？】
消息发出去，年令仪手机都没来得及放下就睡着了。
漫长的一整天的奔波让他困得很，睡得死沉。
就连裴知则三番五次地起夜、甚至在他房间门口摔了一跤的动静都没能把他吵醒。
凌晨三点二十三分。
某社交平台上一个名叫“。”的博主删掉了自己寻找室友的帖子，然后新发了一则。
标题为“已找到心仪室友”。
有个陌生网友秒评：真的没机会了吗帅哥QAQ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不打架，虽然工作了需要早出晚归但我愿意给你做早饭，生活作息完全健康规律，大学时候我室友就都很喜欢我。我还是先进党员，五好青年，真的要不再考虑考虑我呢？
句号是这样回复他的。
【但你不是他。】
早晨六点钟，睡眠质量超好但被尿憋醒的年令仪边刷手机边上厕所。
他看到那个博主名叫“。”的帖子，因为眼睛睁不开随意扫了一眼就略过了，嘟囔着：“最近找室友的人怎么这么多呀……”
飘回房间睡了个回笼觉。
周五只有一节课，但任课老师有事请假成了没课日，相当于无痛延长周末。
没了需要早起的压力，裴知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醒来后他一推门出去，不同往日，听见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
一种“真的和年令仪住在一起”的实感扑面而来，冲散了裴知则刚睡醒的起床气。
他难得心情愉悦地洗漱完，再出门就被重物磕砸“砰”的一声吓得炸毛。
“……”哦，高兴得有点过头，忘记年某人是个厨房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