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年令仪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原本急躁的心情也莫名安定下来。
“黄……”他抿唇说,“黄色。”
裴知则顿了一下,问:“布丁狗的?”
“对。”年令仪点点头,看着他说,“找不到了。”
“对,我之前还跟高凯文说你一个大老爷们用这么可爱的杯子来着。”陈善文这时候插嘴,“而且都用那么旧了,掉漆了,反正找不到干脆趁这个机会换一个……”
话音还没落,那原本倚靠在桌沿边上的人忽然与他们擦肩而过。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很大的动静,吓得年令仪拉着陈善文下意识回头。
只见裴知则非常灵活地翻身到最后一排的桌上,从教室角落那台立式空调上方拿下一个黄色的布丁狗保温水杯。
然后走到年令仪面前,递上。
陈善文目瞪口呆:“我去,牛比。”
“有个教职工的小孩喜欢乱藏东西,”裴知则垂着薄薄的眼皮,看着年令仪,语气平静地解释,“你应该没找过这里。”
“谢谢,我还以为你一下课就走了,”年令仪伸手把水杯接过,眉目舒展,笑盈盈看着他,“没想到你连这种事都知道。”
他一笑,裴知则眉心就一动,别开脸,抬手揉了揉发热的耳朵,语气却冷淡地说:“偶然见过那小孩。”
陈善文在一旁听到这里,忍不住感叹:“你俩这缘分,有点太巧了吧?”
杯子找到了,没了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裴知则转身离开。
“你要走了吗?”年令仪顾不上管陈善文,赶紧跟上去,“一起吃饭吧?”
“不了。”裴知则说着,瞥过一眼身旁那人手里破破的水杯,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一句,“买个新的吧。”
“什么?”年令仪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看着裴知则眨眼睛,“你要给我买新水杯吗?”
“……”裴知则别开目光,“自己买。”
陈善文也在这时候凑上来说:“哎,年令仪,你要不把上周丢了的那个帽子也跟裴知则描述一下?这么刁钻的角度他居然一找就找到了,昨天还救了你,简直是你的霉……”
“乱、乱说什么呢?”年令仪一听“霉”这个字,赶紧打断他,看裴知则一眼,又回头搡陈善文,“行了行了,走吧。”
裴知则似乎没注意到这句话里有什么奇怪。年令仪没有继续跟着,他也不停留,径自离开了。
确认裴知则已经走远,年令仪回头往陈善文胳膊上就是一巴掌:“你跟他说那么多干嘛!”
“啊!”陈善文被打得跳起来,委屈道,“我就是觉得很惊奇而已嘛,角度这么诡异都能找到你的水杯。你俩以前还认识,你多跟他接触接触,说不定待一起能克制一下你这个霉比呢。怎么了,不能说吗?”
“你说了我还怎么继续和他接触?”年令仪一副看蠢蛋的表情看着陈善文,“他不就觉得我靠近他是为了利用他了吗?”
这么一说,陈善文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
“明白了吧?”孺子可教,年令仪拍了拍陈善文的肩膀,“明白了就好。”
两人买了饭回寝室,下午难得没课,高凯文又去图书馆了,陈善文坐在位置上打游戏。
年令仪拿水杯灌了热水上床,打开iPad开始画画。
画着画着视线又往那个水杯上飘去,布丁狗在上面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至今年令仪都还记得,当初自己弄丢了妈妈给新买的水杯,在小学校门口被爸爸训斥哭得不成样子。结果第二天裴知则上学就带了个全新的黄色布丁狗水杯来,放在他桌上,还说,“这狗看起来傻傻的,跟你一样。”
那时候裴知则才十岁,十岁就已经每天臭着个脸凹冷酷拽哥的人设了,讲出的话也不中听。
年令仪感激之余又因为“傻狗”一说不愿意接受这个礼物,和裴知则生了一整天的闷气。直到放学后,裴知则跑过来,红着脸请他喝了学校门口六元一杯的草莓珍珠奶茶,他才决定原谅这个无礼但很贴心的家伙。
想到这,年令仪又开始好奇裴知则在干嘛。
要和裴知则这个高冷的家伙重燃友谊之火,主动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裴知则这个人简直太闷太冷漠了,此性格也导致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
而年令仪在人际关系里一直都是开朗主动的类型,想到什么就马上做了,于是拿起手机便给裴知则发自己上课时候找到的几家餐厅。
【一块年糕:你选选,这几家我看评论都挺不错的】
结果消息发出去,一直到晚上,年令仪在平台上给一位单主交完画稿洗完澡,才收到裴知则的回复。
【1:我不吃】
问了等于白问。
回消息还这么慢。
既然如此,裴知则的意见就不重要了。不吃的话,那到时候就坐在对面看他吃吧。
年令仪思索着该选韩料日料还是西餐,却听床下面的陈善文这时候大喊一声:“卧槽这不是裴知则吗?!”
“什、什么?”高凯文被他的大嗓门吓到,语气惊恐。
“什么?”年令仪坐起来,掀开床帘探出半个脑袋,看向陈善文的位置。
只见陈善文手颤颤举着手机,看看年令仪又看看高凯文:“小雪发给我的,说是、说是刚刚在我们宿舍楼下看见裴知则路过,还拍了照片。”
“我看看。”年令仪向他伸出手。
接过陈善文递来的手机,一眼就能看见屏幕上被放大的裴知则的身影。
那人脸上还有一道结了痂的血痕,手臂上缠着绷带,但伤比下午多了,手甚至也被包扎起来,手背上还渗出血迹。
陈善文絮絮叨叨的声音没停:“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手都流血了,看着好吓人!是跟学校里的人打吗?不然怎么会出现在生活区……”
年令仪看得心跳加快,面不改色将图片转发给自己,再删掉记录。
把手机还给陈善文,他翻身就要下床。
“年令仪,你应该有他联系方式的吧?”陈善文接过手机看着他问,“你要不要问问他怎么了?”
“我去楼下找他。”年令仪边穿鞋边说。
“哎,别去,”陈善文抓了他胳膊一下,“裴知则已经走了,小雪说他发现自己被拍到之后就马上走了。人已经不在楼下,估计回家了。”
穿鞋的动作一顿,年令仪低头拿出手机给裴知则打语音电话。
响了好久才接。
裴知则冷淡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喂?”
“你现在在哪里?”年令仪劈头盖脸地问。
听筒那边沉默了会儿。
“在家。”
“我想见你……”
“你睡吧。”
话音还没落地,就被裴知则打断了。年令仪握手机的力道紧了紧。
他皱着眉,还想再说什么,只听裴知则很轻的一声:“明天见。”
通话结束。
“怎么说?”陈善文八卦地凑上来,又被年令仪推开。
“他不说。”年令仪弯腰继续穿鞋,“我出去找他。”
“你找得到吗?”陈善文忍不住担心,“小心点啊,别摔了。”
“知道。”焦急的心刻不容缓,年令仪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直接跑出了门。
和裴知则微信交流得少,但不代表没有交流。年令仪发消息过去裴知则基本都会回,虽然回得有早有晚,不冷不热。
裴知则没住校,校外的住址开学前年令仪就问过,他在导航上输入那个小区的名字,绿茗嘉苑,一路小跑着来到生活区门口。
小区距离学校不远,年令仪着急,打算扫一辆共享单车骑过去。
但刚走到共享单车边上,领子就被人从后面拎住了。
被身后的人吓得一激灵,年令仪以为是王钊或哪个不怀好意的人,下意识用力挣开回头。
入目的却是裴知则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愣住。
裴知则揉了一下因年令仪的动作而有些发疼的手,对他说:“回去。”
这举动却正好让年令仪看见他受伤缠的绷带,以及那上面渗出的血迹。
懒得再计较这人刚刚在电话里撒谎,他一把拉过裴知则的手腕,凑上去看仔细了,再抬头望向那个绷着脸的家伙:“你跟谁打架了吗?”
突然被拉进的距离让裴知则能很清楚地闻到年令仪身上沐浴露的香气,贴在手腕上的这人的掌心也热热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把距离拉开,别过脸,重复着说:“你回去。”
“谁打你?”年令仪却一动不动,问他,“你才受过伤还没好,怎么又和人打架了?”
裴知则不想回答。他抖了两下手腕,试图挣脱,但年令仪握得很紧。
像是生怕他跑了。
“裴知则,”见眼前的人不说话,年令仪语气有些急,又问,“是谁打的你?学校里的人吗?”
“说了你能帮我打回来?”挣脱不开这人的手,裴知则卸了力,微微蹙眉看着年令仪,“你一百米都跑不过我。”
猝不及防被戳到短处,年令仪脸热了一下,仰起下巴不服气地说:“跑不过你怎么了?你跑步以前全校第一我怎么比?就算打不过我也会尽全力替你出气的,别小瞧我。”
“……不用。”裴知则看向别处。
“裴知则。”年令仪又叫了他一声,“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说?”
被问的人却没有回答,而是红着耳朵,冷冷淡淡地说:“你先保护好自己吧。”
担心和关心的情绪就这样被人如此三番五次地推回来。
年令仪握着裴知则手腕的手慢慢松开了。
似乎是感受到,裴知则目光回瞥了一下。
看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年令仪垂下手,忽然很平静地问:“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他这态度转变得毫无征兆,裴知则看着他,没吭声。
表情依然事不关己。
年令仪低头拿出手机。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这个朋友可有可无,”他边说边把裴知则的好友翻出来,点进资料卡,手指悬在删除键上,“那就把微信删掉吧,我不缠着你了。”
说着就点下去。
“你干什么?”指腹还未触及屏幕,他手里的手机就被人伸手一把夺走,手指也被人抓住。
裴知则拧眉看着他。
“你这不跟我说那不跟我说,对我爱答不理的,约吃饭消息还半天不回,这些都算了,我觉得没什么。”年令仪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语气依然平静,道,“但是你受伤我担心你,你还一副我多管闲事的样子……我在你这里,就这么多余吗?”
说到最后他有些难受地低了下头。
小学到初中的朋友呢,也没有真的彻底断联过,怎么说都不能不算朋友的。
这段关系难道只有他在乎吗?
“不是这个意思。”裴知则说。
“那是什么意思?”话都说到这里了,年令仪干脆把从昨天一直惦记到现在的话也一股脑说出去了,“你还不承认和我以前认识,为什么不承认?不就是不想认我这个朋友了吗?”
“我们只不过是分开了几年,这分开还是因为你搬走了。我那么努力地同你在微信上保持联络……到底为什么你突然就和我变得这么陌生?”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激得年令仪说完这句话就抖了一下。
好冷。
他越说越委屈,不高兴,说完了,又忽然发现自己的不冷静。
明明决定好要和裴知则好好相处修复感情的,现在却闹成这样。
深吸一口气,年令仪强制自己平复情绪,想要说些什么,把沉默而尴尬下来的气氛找补回去。
“……不是。”裴知则别过脸,忽然开口了,咬肌鼓起来又瘪下去。
他叹出一口气,脸随着这口气以肉眼可见的趋势变红。
而后重新转回来,眼底情绪忽然变得更沉了,压在年令仪脸上,说:“就不能,不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