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鲜血和漫天火把,映染红了整个夜空。
又是一个没有星子的夜晚,官衙到处尸横遍野。
紧闭的官衙门被狠狠撞开,无数马匹践踏而过。
火光遍地,浓烟盖天,喊杀声淹盖了一切。
乌云滚滚,闪电夹杂着雷鸣,嘶吼着划破夜空,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在这片大地之上。
一层层堆积的尸体,越来越高,浓重的气息,让人几欲窒息。
公子白被纪修姜一路拖出官衙。
两人刚跑到门口,便有一队黑压压的人马堵住了去路。
火光映照着来人的脸,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张脸,此刻却宛如鬼煞。
公子季生单手握着一把弯刀,弯刀还在向下滴血。
然而,他看着公子白的脸,却是笑的面容和煦,甚是温柔:“三表弟,真是好久不见了,听闻表弟在宿国被宿人所害,表哥甚是忧心,不知近来可好?”
公子白冷哼了声,老实说,他最讨厌公子季生这种人,永远一副笑里藏刀,表面看着比谁都温柔,内地里却是早已烂的发黑。
就像一颗表面看起来,香甜可口的苹果,但只要咬一口,就会发现,里面其实早已经烂透生虫了。
公子白冷冷看了眼,他身后黑压压的军队,明明该是谭国的军队,可此时所有的兵士,身上穿的却是宿兵兵服。
谭国这一招栽赃嫁祸,还真是其心歹毒啊。
公子白嗤笑一声道:“季生表哥这个见面礼,还真隆重,宿国的军队什么时候也能为谭国调遣了?”
公子季生温柔一笑:“这个表弟就别操心了,你就安心去吧。宿国狼子野心,蓄意挑衅我谭国,并杀了表哥你。这个仇,我会替你报的。”
“给我杀了公子白!”一声令下,有士兵冲上前。
纪修姜眸光一紧,眼见不远处有一处高墙,赶紧护着公子白,退至高墙边。
纪修姜向公子白道:“翻过去!”
公子白点头,纵身刚要跃起,双腿忽然一软。
纪修姜面色一变道:“怎么了?”
公子白:“……又发病了。”
上次救姬回雪时,药性下太猛,现在反噬了。
纪修姜将身子向墙边靠近了些,道:“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公子白一狠心,踩着纪修姜的肩膀,翻了上去。
期间,有士兵冲上来,纪修姜长剑一挥,几个士兵血溅当场。
公子季生怒不可遏:“还在愣什么?!射箭!给我射死公子白!”
一时间,箭落如雨,都被纪修姜一一挡开。
公子白趴在墙上,向纪修姜伸出手道:“把手给我,你也上来!”
火光中映着喊杀声,纪修姜提剑又将一人斩于剑下,将他伸出的手狠狠一甩:“你先走,外面有舅父接应你!”
公子白被他一甩,直接摔跌在了墙外。
墙外是梁炎,一见公子白,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公子白紧紧抓着梁炎道:“纪修姜,纪修姜还在里面!”
梁炎神色一震,随即狠心道:“所有人听令!关闭大门!全力撤退!”
公子白怒道:“你说什么?!你没听到我说,纪修姜还在里面吗?!”
梁炎继续大声道:“在敌人冲进来之前,关闭大门!全力向后门撤退!”
公子白几乎在吼:“我说,纪修姜还在里面!!!”
这些日子,两人玩归玩,闹归闹,到了关键时刻,都还是护着彼此的。
梁炎不答,继续:“向后门撤退!”
墙内。
公子季生怒火中烧,眼睁睁看着公子白从自己面前翻走,他此刻只想生吞活剥了纪修姜。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去抓住公子白?!”
“是。”
身后有副将领命,带了一众士兵离去。
公子季生提着刀,一步步走到纪修姜面前。
“你就是那个叫纪修姜的是吧,我听说,你们宿君对你,甚是喜欢,我这就亲手将你活捉,送到你们宿君面前。
到时他若不听话,我就剐你一刀,一直不听话,我就一直剐。”
纪修姜却是冷吭了声,忽然将手中的长剑,一把扎进了土里道:“好啊,我现在是空手,究竟能不能抓我,看你本事。”
公子季生这人生性要强,最恨别人看不起他。如今纪修姜将剑扎了土里,无疑是不屑与他一战。
公子季生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你居然敢看不起我!还不快把地上的剑捡起来!”
纪修姜仍是不屑的瞥着他。
这种鄙视,无疑是最好的激怒。
公子季生忽然怒极反笑,道:“好啊,既然你这么想死,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弯刀携风带势,直接砍劈而下。
然而,弯刀砍出之际,下盘却是虚空的。
纪修姜收紧瞳孔,直接一脚踹在了其两腿之间。
大刀落地,公子季生惨嚎着捂紧要害。
纪修姜趁机一个翻身,踏踩在公子季生背上,纵身一跃,翻上了高墙。
身后充斥着公子季生惊天动地的怒吼。
纪修姜跃下高墙时,队伍正在拉着公子白撤退,一见纪修姜,公子白赶紧迎了上去。
梁炎也总算松了口气。
纪修姜向公子白点头,示意他没事。
又向梁炎道:“没时间了!赶紧撤!”
梁炎会意,向身后宿军道:“所有人听令,马上撤退!”
队伍护着几人,一路浩浩荡荡撤到后门。
然而,后门刚一打开,火光冲天,这里也早已堵了一队人马在恭候。
田贡推着鲍叔牙走了出来,他的长刀还架在鲍叔牙脖颈之上。
身侧,禾沅和高泽也随之走了出来,禾沅的大刀还在兀自向下淌着血,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公子白心头一沉:“师父!”
鲍叔牙尴尬地摸了下巴,咳咳干笑两声:“一时不慎,被这帮家伙暗算了。”
公子白心头一动,这是鲍叔牙的习惯性动作,通常他只要对公子白摸下巴,掩口干咳,公子白就能明白,他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下,心头不由一松,可下一刻,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姬回雪,姬回雪不见了。
之前被纪修姜拖走时,为了不连累姬回雪,便留她和鲍叔牙一起了。
毕竟谭国此次大军压境的目标是他,姬回雪只要不跟在他身边,就能少些危险。
可眼下,鲍叔牙被抓,他的身边,并没有姬回雪。
“师父,阿雪呢?”公子白感觉自己的声音几乎在颤抖。
鲍叔牙似才发现不对道:“不是去找你了吗?她没有跟我在一起啊。”
公子白的心,瞬间仿佛坠入了黑不见底的地狱。
姬回雪,丢了。
姬回雪没在他身边,也没跟鲍叔牙在一起。
这种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能去哪里?说不定早已被谁的大刀砍死,被多少马蹄践踏成泥了。
公子白死死掐紧手心,整个人都开始在颤抖。
眼前浮现出姬父死前的一幕,这笔债,越来越还不清了。
禾沅提着一把滴血的大刀,冷笑着走上前道:“梁炎,把公子白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梁炎转脸向身后将士道:“兄弟们!身为将士,战场本就是我们的归宿!
这是我们最后的使命,即使命丧黄泉,整个宿国也会以我们为荣!这是我们无上的光荣!”
张忠握紧手中的刀,心潮澎湃激昂:“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众将士受梁炎情绪感染,亦是呼声震天:“将军尽管向前,我们誓死追随!”
梁炎提刀举国头顶:“兄弟们!保护公子白和纪修姜,全力杀出重围!”
“杀啊!”宿军呼声震天。
夜空被映染的,血红如洗,偶尔几只鸟雀惊慌飞过,哀嚎一片。
盾牌,长刀丢的到处都是。
断了的长枪,倒了的旗子,仍然紧紧握在尸体手里。
还有些火把残烬,仍在风中苦苦挣扎燃烧着。
武器的砍杀声,马匹的嘶鸣声,兵士的呐喊声,不绝于耳。
或许明天天亮,又将多几千具尸体。
人们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还在继续砍杀,到处都是惨叫呻吟声。
尸体一波又一波的倒下,一具,两具,慢慢堆砌起小山。
极眼望去,尽是血海尸山。
白骨马蹄下,谁言皆有家。
公子白眼睁睁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战争。
这就是周天子分封七十二诸侯国,各国分裂割据所带来的下场。
所有人都在满足自己的狼子野心,有了碗里的,望着锅里的,锅里的全抢了不够,还想要隔壁锅里的。
强国吃大国,大国吃小国,小国人吃人。
那些被权利和欲望,驱使着的人身后,藏满了无数无辜的尸体,而他们就站在这座山上,俯瞰这片被战火笼罩的大地。
人们何时能过上一天和平的日子?
这个世界,那些人的狼子野心,什么时候才能被归束?
脚边又有一个士兵倒下,公子白麻木的推了推,然而,那人已经是一具断了气的尸体。
他向左边望去,左边梁炎的右臂上插着一支箭,却一把折断箭尾,左手继续死命地砍着,面目狰狞。
右边纪修姜腿上被划伤了一刀,嘴角也有血流出来,却仍在不管不顾,死命护着他。
从五百人,死到最后只剩十五人。
这些,都是曾经护着他的人。
这是一场国与国之间的厮杀,这是一场权利与欲望的战争,人命在这个乱世中,从来都是渺小的如同草芥。
他们都是这场战争里,权利和欲望的牺牲品。
他也是。
公子白缓缓闭上眼睛。
一柄还在滴血的大刀,对着他砍了下来。
“不!”纪修姜撕心裂肺的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