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
纪修姜在房间内,将辛苦了几天,终于折腾好的水玲珑,清洗完最后一道山泉水后,一颗颗装入琉璃盏中。
琉璃盏,映衬着一颗颗,清透欲滴的水玲珑,纪修姜的眸子中,倒映出难得一见的温柔之色。
章饶端了杯茶水过来,递过来给纪修姜道:“公子,喝口水吧。”
纪修姜一口饮了下去。
章饶的眼中浮现一丝复杂之色。
正在此时,房门外,忽然一阵狂风大作,狂风熄灭了房中烛火。
屋外,一阵奇怪的声音,蹦蹦哒哒的传了传来。
章饶吓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与此同时,房间的门,被狂风刮开。
紧接着,跳进来了两个,口中吐着红舌头,眼睛绿幽幽的,走路两个腿僵直蹦跶的水鬼。
正是昨夜的一男一女水鬼。
那男水鬼直接向纪修姜扑去,口中大喊着:“你个禽兽,拿命来!”
纪修姜嘴角抽了抽,他感觉这个词,好像有些耳熟。
可还未待他想起什么,那水鬼已扑至他面前。
纪修姜目光一凛,刚想抽出长剑水碧,忽感觉身子有些发软。
茶水,刚才章饶给他的那杯茶水里……
他刚想说什么,身后章饶忽然冲了出去,一亮手中符咒,直接拍在了那两鬼的脑门上。
纪修姜:“…………”
伴随着一阵刺眼的光,两个水鬼一阵惨嚎,被劈倒在地。
纪修姜嘴角抽了抽:“……你什么时候又跑回去,还把这个符咒拿着了……”
话音未落,章饶忽然拖着他,拔腿就跑。
纪修姜:“…………”
纪修姜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只能被章饶拖着狂奔。
期间,纪修姜叫了她很多次,章饶都充耳不闻,只知道没命的拖着他狂奔。
纪修姜也挣不动他,只能任由被拖。
天色,黑沉沉的,仿佛永远都见不到天亮。
章饶双腿发软,已经累得两眼发黑。
起初她还能背着纪修姜跑,后来力气不足,只能扶着纪修姜跑,再后来只能拖着纪修姜跑……
可无论再苦再累,她还是不敢停,她只怕一停下来,身后水鬼追上来,纪修姜的命就没了。
整整一夜没命的狂奔,她整个人心脏都快爆出来了。
纪修姜也被她一路狂拖着,整个人都快没了人形。
但她脑海里,却死死记着那道人的话。
你若想保住你家公子性命,把这张符咒拍到那水鬼的脑门上后,就赶紧带着他逃。
他若不肯跟你逃,你就把这个下到他的茶水里,待他喝了后,必然全身无力,你可以拖着他跑。
一直向西边跑,不论是谁喊你们都不要回头。
等到太阳出来后,定叫那两只水鬼魂飞魄散!
章饶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拖着纪修姜跑了多久,只知道再次抬头时,忽然看见了一道亮光。
她心头一松,以为终于看到太阳出来了。
然而,下一刻,再定睛一看,却是火把。
黑深深的树林中,亮起了一丛丛火把。
一队人马立在树林中,黑压压的不知道多少人。
队伍缓缓让开一条道路,领头的两人骑着高头大马上前。
两个士兵架着一个副将,一下子推倒在二人面前。
被推到之人单膝跪地道:“唧唧复唧唧。”
马背上其中一人眉目一扬,向两边士兵道:“退下。”
士兵退后。
那人向身侧之人,恭敬道:“公子。”
那被称为公子之人,一身白衣,眉目清隽,倒一副温柔可亲模样,便是谭君派来的公子季生了。
他看着地上之人,淡声道:“你是谁?”
地上的人,单膝跪地道:“在下孙大仁,是禾沅将军派来接应您的。”
季生淡淡点了点头道:“公子白在哪里?”
孙大仁道:“前方十里河岸边的一处官衙。”
前方十里,章饶感觉自己有点脑袋疼,她拖着纪修姜跑的像累死狗一样,原来竟是一直在原地打转么?
纪修姜却是听得慢慢皱紧了眉。
这时,只听季生又问道:“通往官衙的门,有几个?”
孙大仁答道:“东门、南门,还有北边一个小门。”
季生继续问:“公子白住的地方,离哪个房间最近?”
孙大仁道:“靠近南门。”
季生向身旁之人道:“张衍,我待会会带人从南门攻进去,你和禾沅一起,带人守住东门和北小门。”
张衍点头:“是。”
言罢,向孙大仁道:“带路吧。”
孙大仁点头。
队伍离去。
纪修姜和章饶相视一眼。
纪修姜瞪着她道:“还愣什么?解药啊!”
章饶‘哦’了声,在身上翻了半天,最后才发现自己没解药。
纪修姜简直快要气炸了,道:“银针!把我身上银针拿出来!”
章饶又去翻银针,银针找了半天,才总算在纪修姜的指点下,帮纪修姜把银针扎进穴位。
片刻后,纪修姜吐出了一口血。
脏血出来后,身体里的药力很快便散了。
纪修姜飞身便往回跑。
章饶迟疑了下,忙拦住道:“公子,可是,道长说,您要一直向西跑,不能回头,否则……”
纪修姜一抬手,直接点了她的穴,夹起,足下一路狂奔。
耳边呼呼声啸,只听纪修姜道:“谭国派了公子季生过来重军压境,公子白马上就要命不久矣了,你还在想什么呢?!”
章饶:“……”
纪修姜一路狂奔回营帐后,整个营帐还是一片寂静。
看来公子季生的人马还没赶到。
当下,才总算觉得松了口气。
将章饶扔下后,纪修姜直奔公子白房间找人,没想到,公子白房间居然是空着的,心下不由有些诧异。
刚准备找人问时,这时,正好碰到张忠与梁炎在说话。
张忠神色慌张道:“将军,孙大仁不见了。”
梁炎怒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注意时刻监视着他吗?”
张忠道:“我刚刚换班去找他,发现他房间没有人,问了其他人,也没人见到他。”
梁炎思索片刻,沉眉道:“他一定就是刺客,赶紧派人在附近搜查,切不可让他去敌营通信!”
纪修姜上前打断道:“不用找了,谭国派公子季生过来重军压境,孙大仁去接应了。”
梁炎又惊又怒道:“这个混蛋!”
纪修姜道:“舅父,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趁眼下公子季生大军未到,我们需要赶紧带着公子白逃。
只要翻过前面这座山,公子白今晚就能出了宿国,届时随他们再怎么闹,也影响不到我们宿国什么了。”
梁炎点头道:“这样,我在这里留守,你马上带公子白连夜启程。
待公子季生大军压境的时候,我在这里应对,也能把你们争取些逃跑的时间。”
纪修姜迟疑道:“可是这样,舅父您……”
话没说完,大家都已心知肚明,留下来,下场无非只有两个,被谭军杀死或被活捉拿来做文章。
谭国这次是铁了心要吞并宿国、狼子野心已久,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宿国国小力弱,明知谭国一再挑衅,也只能一步步隐忍退让,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见纪修姜迟疑,梁炎吼道:“没时间了!赶紧!等待会公子季生大军压境,一个都跑不了!
为了宿国,你必须帮舅父护住公子白!舅父就算死,也是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纪修姜咬紧唇,转身离去。
纪修姜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自己的营帐,找到了公子白。
看到公子白的那一刻,纪修姜只觉得,他整个人,都要疯了。
一股血,直冲脑门,身体里的每一处血液,都在蹭蹭燃烧着,仿佛要烧遍整个草原。
他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住。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的水玲珑,没有了。
满琉璃盏中,只剩果皮残渣。
届时,公子白、姬回雪、鲍叔牙三人坐在他的营帐中,正在捶地大笑。
公子白将一个剥好去皮的水玲珑,递给姬回雪道:“阿雪,你怎么这么聪明?水鬼投胎找替死鬼,道士蹭饭赠符咒,你是怎么想到这么绝妙法子的?”
姬回雪接过水玲珑,放入口中道:“我那天舀水的时候,发现此处的河水里有海砂石,就大概猜到,这附近一定有海。
靠近海的河流,受海水影响,会出现潮汐。
我问过附近居民,这条河流上次的潮汐时间,是在十六天前。潮汐每十五天轮回一次,这一次的涨潮就在昨夜子时。
我们只要算好时间,到时先藏在水下,借潮汐之力上涌时,再把我们送到岸边,就可以很好地伪装成水鬼吓人。
营地出了水鬼吓人事件,队伍人心惶惶,纪修姜肯定要出面解决。”
鲍叔牙点头道:“那猎狗不敢靠近河边是怎么回事?”
姬回雪笑道:“这里的河边长有一种植物,人穿了鞋子感觉不到,但狗过去会刺激到蹄子上的软肉,狗的身体感觉到了伤害,当然会狂吠不已。”
公子白点头赞许:“阿雪就是天资聪颖。”
鲍叔牙也点头赞道:“是啊,这次若不是小阿雪提醒我,从章饶下手,纪修姜这个人还真是不好对付。来来来,小阿雪,吃水玲珑。”
姬回雪接过,笑道:“鲍师傅也吃,扮演道士和路人辛苦了。”
鲍叔牙又递了两颗水玲珑过去:“哪里哪里,两位水鬼也辛苦了,来来来,还剩几颗,一起吃。”
纪修姜:“………”
纪修姜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翻,喉口一甜,一口血涌上来,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他拼死拼活地为了公子白赶回来,结果换来的却是,他在这里给他下完了套,现在还正在享受着他最爱的东西。
这时,又听鲍叔牙道:“来来来,小白,还有最后两颗,赶紧吃,赶紧吃。我得到消息,谭君派了公子季生大军压境,势必要杀了你,嫁祸宿国。
队伍这两日就到了,眼下纪修姜这边,小阿雪也帮你扳回一局了,吃完得赶紧启程了!”
公子白点头:“嗯,真可惜看不到纪修姜被我气的半死的表情,真想知道,他明早回来,看到他最爱的水玲珑,被人都吃的只剩一地果皮残渣时,是什么表情,哈哈哈……”
纪修姜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从他口中吐出:“姜小白,你特么大爷的!”
他这一生,从来不讲脏话,这是唯一的一次。
一句骂完,一口血,也随之呕了出去。
公子白几人瞬间惊叫而起。
四个人,八目相对。
纪修姜觉得眼前仍在发黑,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他想杀人,他想千刀万剐了眼前的这几个人。
然而,下一刻,官衙外,忽然喊杀声冲天。
黑沉沉的天空,被无数火光点亮。
谭军攻进来了。
下一刻,纪修姜一把揪住公子白的衣领,怒道:“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