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衡下面肿还没消，小臂上传来尖锐痛感。

他向来对痛觉不敏感，此时也疼得倒抽凉气，孟昭发了狠，死死咬住不放。

陌生的触感又麻又疼，奇异感觉顺着尾椎骨上爬，萧衡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小臂，但很快，他听到牙齿碎裂皮肉的嘎吱声。

萧衡拧眉嘶一声，抽出裤腰里另一只手，捏着孟昭的后颈往后拽。

“你别咬，先松开，听我跟你解释。”

孟昭不听，牙齿扎进皮肉，有血丝冒出出来。

萧衡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语气不禁加重：“你松口。”

孟昭不松，恨恨抬起眼，直视萧衡，嘴下一点力没少，好像不把肉咬下来誓不罢休。

萧衡疼得眼前阵阵发黑，暗骂一声，锥心痛感让他思绪混乱，恍惚间猛然产生巨大的报复攻击欲望，无法压制，并很快汇聚成流占据头脑。所以下一刻，他根本收不住掌心爆发出去的真气。

真气化作猛风，瞬时将孟昭震开。

孟昭惊呼一声，身体被甩到高空，他立即手脚乱抓，企图抓住些什么，可什么也抓不到，被甩开的身体像一只破布娃娃，眼见要重重撞到数丈外的硬石。

时间倏而静止，孟昭表情微微空白，可怕的濒死感让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且不受控制地转化为泪水夺眶而出，周遭景象逐渐扭曲。

他的脸上凉凉的，顺着耳畔沾湿头发，眼花耳鸣中，一双有力的手掌接住他的腰身。

孟昭下意识扑过去，撞得骨头生疼，却不敢撒手，蜷缩一团一动不动，等眩晕彻底散去，才重新睁开眼。

眼前模糊一片，他抬手擦了擦脸，错愕地盯着手心冰凉的液体，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还有一丝丝慌乱，特别是对上萧衡若有所思的打量眼神后。

孟昭想开口，却发现声音变成陌生的哭腔，眼泪也是不要命地掉落。他更加困窘，只能快速胡乱擦泪，别开脸，冷冷道：“走开。”

出口声音哽咽，毫无气势。孟昭干脆捂住嘴，拼命压着个哽咽，但捂住嘴，眼角的泪却更汹涌了，一颗一颗砸在苍白颤抖的手背上，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衡看着他，愣神，半晌才发觉自己的小臂还在流血，他随手堵住出血口，语气复杂：“你哭什么，你没有受伤，流血的是我。”

孟昭还在不停地掉眼泪，萧衡又来一句：“难不成被吓哭了？”

光嘴里评价还不够，他还俯身凑近看，故意用树叶尖尖戳孟昭脸颊上的泪珠，“女的都没你能哭。”

孟昭拍开他的手，抿紧唇不发声，转身就走。

萧衡眼疾手快抓住他的后衣领，抓紧不放，跟放小羊似的，手臂来回摆晃，晃得孟昭身子歪来歪去。

孟昭走不动道，只好回头：“放手。”

萧衡道：“真被吓哭了？”

孟昭眼眶仍是湿润，但声音已恢复冷静：“你想说什么？”

萧衡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眼眸黑沉沉的，道：“还哭。”

“没哭，放开。”

——

下山的路省力，萧衡在前，孟昭在后。

此时天色变暗，小道上藤蔓纠缠，萧衡挥舞长剑，轻松斩出一道可容三人并行的宽道。

但孟昭不选择与他并行。

一路上，两人谁都不出声，但凡萧衡有多余动作，孟昭都会停下脚，警惕看他。可不知萧衡有意无意，频频作弄出些声响，要么突然踢开脚底石头，要么突然转头看一眼，对上孟昭安静发白的脸，就跟抓住人把柄似的，没有丝毫的愧疚心。

他故意作弄一番，孟昭停下脚步，面无表情。

萧衡转过身看他，“不抹眼泪了？”

孟昭还未开口，肚子里先传来两声咕咕叫。

——

半山腰，兔笼前。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衡感觉哭过的孟昭平易近人许多，低眉垂眼不开口，没有原来半分呛人本事，他仅一句“你这样肿着眼回去，大家可都要知道你哭了”，孟昭就乖乖跟他折返了回去。

萧衡甚至当面把他刚喂过的兔子放火上烤，孟昭也呆呆的没有反应，独自坐那里，神情发空，一手还轻轻捂着腹部，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之间难得的平和，萧衡不排斥这种感觉。他麻利灭掉火堆，撕下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兔子腿，递给孟昭。

孟昭扫了眼一地的兔血皮毛，没接，哑着声：“不要。”

萧衡盯着他红红的眼睛，道：“不吃不行，你师兄若是知道这些用来祈福的兔子被我们烤熟了，不定如何发火呢。”

“是你烤的。”

“你不也闻到肉味了。”萧衡替他出主意，“还不如趁机毁尸灭迹，你既能填饱肚子，你师兄也能眼前干净，一举两得。”

孟昭抱着膝盖，瞪着面前的兔子肉没动。

“那些混账话……”萧衡顿了一下，头回主动低头，有些拗口，“我往后不会再提，你也不必放心上。方才也都是误会，大家都是男人，通融一下，再说你不也咬回来了。”

孟昭没说话，纤长眼睫垂落，偏白的脸颊在迷离月色映照下，显出一丝诡异的惨白，衬得本就清虚的脸蛋更加疏离冷削。

萧衡可能觉得这样没有攻击性的孟昭新鲜，忍不住靠近问：“你以前也动不动就掉眼泪吗？”

说罢，对面孟昭果然有了反应，抬眼看他，冷冷道：“闭嘴。”

萧衡闭上嘴，重新递去烤兔子，道：“吃吧，这几只兔子算我账上，就当你们南溪谷送我的见面礼，我也当是为方才鲁莽向你赔罪。”

孟昭安静半晌，双手捧起肉。

他吃得很慢，好像烤肉味道不佳，又好像牙齿不太锋利，细嚼慢咽的。萧衡余光瞥过去，目光停留在他脖间系挂的红绳。红绳质地粗糙，隐隐有冒刺的纹路，在脖颈处蹭出明显的刮痕，但佩戴之人仍当宝贝似的，小心贴在里衣内侧，绕着脖颈缠绕一圈，陷入看不见的衣领深处。

萧衡精黑的眸光动了动。

天色渐黑，夜风不眠。蝉鸣躁动里枝桠悄然滑落，触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萧衡慢慢收回视线，突然两指弹起，小小绿叶顿时化作旋转利刃，出其不意朝孟昭方向飞去。

孟昭的肩部被疾风带得晃动，眨眼间树叶擦着脸滑过，而他却没有任何习武之人的下意识防守反应，只微微茫然抬起头。片刻后反应过来，一张脸瞬时变得毫无血色，肌肤底下青色纹理清晰可见。

特别是现在浑身紧绷一团的时候。

萧衡用力揉搓头发，好像很烦躁，移开视线，始终不与孟昭对视。半晌道：“逗你玩呢，不必紧张。”

孟昭放下兔子腿，一声不吭站起身，抿紧唇，看模样是不准备继续坐在这。

“我送你回五台峰。”萧衡跟着站起身。

孟昭语气没有起伏，但因为刚刚哭过的缘故，凉凉的声音有点发软：“不用。”

远处山林偶尔传来声响，萧衡耳力极佳，夜行时刻碰上野狼不算稀奇，皱眉道：“送你回就是送你回，哪这么多废话。”

——

一连多日，南溪谷出奇的安静，冯苏木归山才得知，原来是那位萧少主有事回趟凌霄山。

萧衡一走，底下弟子顿时松快，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欢声笑语久别重逢。

冯苏木看在眼里苦在心里，不相关之人尚且如此，孟昭亲身照料萧衡，又该受到多大苦楚。不过数日未见，他的可怜师弟肉眼可见的消瘦，情绪也低沉，比他白日把过脉的郭女侠还要面容黯淡。

冯苏木叹气，放下药箱走上前，努力挤出笑，打趣：“怎么瞧着蔫蔫的，要不我把郭女侠的安胎药给你也配上两副？”

孟昭正在练字的笔一顿，头没抬，语气听不出喜怒：“不好笑。”

冯苏木收敛笑意，缠起袖口替他研磨，盯着白纸上落下来一个大大的“忍”字，接着见孟昭快速把纸攥成一团扔掉。

“男子怀胎，不就成怪物了，一点都不好笑。”

冯苏木感到奇怪，以前他也和孟昭说笑，孟昭次次见招拆招针锋相对，话术上总不会落下风，今日不知怎么了，他不过说上一句，对方直接撂挑子生气了。

他纳闷归纳闷，却没往深处想，猜测孟昭是在那位萧少主那里受了委屈，拿他出气呢，于是立马好言好语哄：“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咦，什么味道？”

冯苏木嗅了嗅鼻子。

孟昭不答话，自顾自清理书桌上的纸屑。

“你采花了？”冯苏木循着味道，发现窗台上放着两朵百合，上面还沾着泥土和晨露，百合花味道浓郁，闻多了呛得人难受，整间屋子都是它的味道。

“你何时喜欢上了百合？”

孟昭终于抬头，眼珠子凌厉清澈：“想喜欢就喜欢。”

见状，冯苏木不再自找没趣，哈哈两句转开话题，“无情剑误食毒果，身怀异状，今早传信求助与我。”

无情剑，南溪谷的常客，亦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真实姓名不详，因一手冷剑使得出神入化得此称号。

只可惜这位天才剑客悟性极高，心眼却不太灵通，不是从树上不慎摔下来，就是跟这回一样误食毒果毒蘑，千奇百怪的病症让人啼笑皆非，每月都来五六回，来了也是直奔五台峰的药庐，等着孟医师出诊。

他坐那干等，从早等到晚，冯苏木不好劝，用饭时候也不好意思赶对方走，便时常留下无情剑一起用饭。

无情剑话不多，吃的却多，得知是孟昭亲自下厨更是盘子扫得精光。冯苏木希望孟昭交得好友，所以对无情剑的到来表示欢迎。

但这回，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以往无情剑过来，孟昭不是在忙别的事务就是身体不适，总归是不积极，晾着无情剑一整日。

但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孟昭居然一改常态，没有躲着藏着，而是十分干脆地前往药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