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晏微微一怔，道：“谢孙相关心。”
孙景山走到院中的石桌边，示意赵清晏坐下来，赵清晏谢过后便坐在孙景山对面。
孙景山招手让人给赵清晏斟茶，“今日来，可是想问关于新法的事？”
“正是。”
沏好的茶水流入杯中，一阵茶香四溢，晃荡的水面倒映着一览无云的晴空。
孙景山言简意赅道：“新皇一日不废，那它就会一直推行下去。”
赵清晏道： “我担心的正是皇上对于新法的态度。”
孙景山刚浇完花有些渴，饮下整杯茶后才道：“清晏啊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此法必须推行，事关国计民生。”
赵清晏道：“新法推行中虽有冲突，但今年风调雨顺，流民也大大减少，想必收成不错，皇上一时也应该找不到机会废除新法。”
孙景山道：“你是怕会有人从中作梗？”
“是。”
孙景山吸了口气，啧了一声，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也想过此事，但敌人在明，我们在暗，要是真有人从中作梗，我们也防不胜防。”
赵清晏蹙眉道：“世家不满新法已久，而新皇根基未稳，想必是不会得罪世家。”
孙景山道：“可他废了新法，就能得到世家支持吗？一时或许能，可拥兵自重的道理我们都清楚。”
董阔就是个例子，为了扶持韩王上位，不惜养兵蓄锐。
所以如今，元夏暂时还动不得新法。
孙景山又道：“再说我年纪大，官位也高，有什么事我给你们担着。”
赵清晏此时还不知道孙景山会一语成谶，他若有所思道：“晚辈明白了。”
孙景山满意地看着这个后生，道：“大顺的未来在你们身上，切记不可莽撞行事。”
随后他一字一句像是嘱咐般道：“新法绝不可废。”
“是。”
“赫连樵作为你的老师，他能教给你的东西自然比我多，清晏啊，”孙景山郑重道，“这个学士你做不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未来如何，我们都不知道，而我能做的，是让你们踩着我的脊骨朝上爬，爬得越高越好。”
赵清晏怔怔看着孙景山，刚想说什么，孙景山却忽的一笑，道：“你也不常来，今晚留下来吃个饭吧，顺便陪我下会棋，那些个老头，我都和他们下腻了，正好让我看看年轻人的技艺。”
“好，”赵清晏应道。
·
丰州城。
赫尔古汗被俘后，不出三日便有乌月使者前来与萧扬商讨谈判一事。
乌月此时占下风，使者也是十分客气，因而此番交谈十分顺利，两方商定在十日后，于丰州城十里外的树林里一处废旧木屋谈判。
此番谈判由萧扬带领一支队伍前往，萧毓和刺史随行，折冲都尉则领兵在距丰州城五里处等候，而高启云与江端留守丰州城。
“谈判你有多少把握？”临行前，江端忍不住问道。
“八成，”萧扬握着他的手，“回纥那边既已经和我们达成协议，不再给乌月运送粮食的队伍提供道路，这两三个月，我不信他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回纥会遵守协议吗？毕竟他们一开始是站在乌月那边的。”
“放心吧，你就好好待在这养伤，等我回来。”
萧毓也不由得想念起远在京城的阮席珠来，连萧扬走到他身边都未察觉。
“想什么呢，走了，”萧扬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一行人很快到了约定的地方，乌月派来的人早已在此处等候，来人是他们的叶护图拉莫。
图拉莫身形不高，但身材健硕，一脸横肉，面对生人总是目露凶光，凡和他对视的人都不免有些畏惧。
萧扬从容地在图拉莫对面坐下，他今日并未穿战袍，反倒是穿了一袭宽袖长袍，给这张浪荡子的皮上添了几分温润，整个人气定神闲。
图拉莫瞧了一眼这个年轻人，不着声色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道：“我堂堂叶护坐在这，那高启云莫非是怕了，怎么不来？”
图拉莫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如今的安北节度使，还以为是高启云派来与他们谈判的小官。
萧扬笑了笑，“高将军要事在身，我来也是一样。”
“你的意思是，咱们还没有高启云他自己的事重要？”
萧毓听不下去了，尽管他的头还隐隐有些发痛，却忍不住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如此咄咄逼人，别忘了你们还有人质在我们手里，你多大脸要让高将军坐在这跟你讲，我若是高将军，早还……”
萧扬示意萧毓住口，而对面的图拉莫被萧毓一番话气得横眉倒竖，“哪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跑这撒野来了。”
“你说谁是毛头小子，我告诉你，先前守丰州城的正是小爷我，被堵在深巷都能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你……”
“好了，”萧扬作势打圆场道，但说出的话却显然是胳膊肘往内拐，“叶护急什么啊，咱们和平谈判才是要事，莫要为一点小事闹起来。”
图拉莫冷哼了一声，狠狠剜了萧扬一眼，随后他粗鲁地朝侍从招了招手，于是有人上前来，为两人倒了一杯东西。
那人边倒边说：“这是我们乌月自酿的奶酒，给各位尝一尝，我们一向都是用此来招待客人的，希望不要辜负我们的一片心意。”
萧毓有些紧张，下意识看向萧扬，他怕乌月人会在这里面下毒，虽然他听过乌月有个传统，但凡有人在草原或者树林设宴，任何人都须来喝上一杯，否则会令其蒙羞，他与萧扬若是不喝，便是公然打乌月的脸，对谈判不利。
萧扬没有看萧毓，只是望了一眼杯中的酒，须臾他风轻云淡地举起杯盏，从容地举杯致谢，“那就多谢阁下的好意了。”
萧毓惊慌道：“兄长……”
只见萧扬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图拉莫哈哈一笑，道：“好，是个爽快人！”
萧毓急得一身汗，“不是，你也不担心他们在里面下什么东西吗？”
萧扬置若罔闻，只是微笑着道：“那咱们现在可以开始谈判了吗？”
“好。”
萧毓觉得萧扬是不是疯了，可当萧扬面不改色地将手隔着衣料搭在他手上时，萧毓忽然感觉到一阵湿意。
萧毓如梦初醒，他也总算知道萧扬为何今日穿一身宽袖长袍，他悄悄给萧扬递去一个“你真厉害”的眼神。
萧扬道：“我们没别的要求，只想收回属于大顺的地盘。”
图拉莫道：“大顺的地盘？别忘了，苍山以南原本就是我们乌月人的土地，我们不过是把它拿了回来。”
萧扬道：“若不是你们，生活在边境的大顺子民怎会提心吊胆地生活？你们败给大顺、败给萧家人不过是咎由自取。”
图拉莫旁边一人冷哼一声，“既然这么想要，有本事自己打回来啊，在这跟我们打什么僵持战。”
萧毓不服气道：“怎么，上次在丰州城还没挨够打，还想再来是吧？行啊，小爷我奉陪到底。”
那人气得站起身，道：“我乌月勇士迟早踏平丰州城，到时候定取你首级挂在城墙上！”
萧毓也不甘示弱，“有本事你来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打不过还嘴硬，就是不知道你们这粮食够不够吃，别到时候饿得提不动刀。”
“你……”
萧毓和那人吵得不可开交，看得他身后的胥阳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一旁的刺史也忍不住拉了拉萧毓的衣袖，“小萧将军，你先收一收，咱们好好说。”
“刺史阿伯你别管，是这群人不识趣……”
而对面的图拉莫和那人对视一眼，想必他们早已发觉军中的粮草不足了，且如今于顺与和川两城处于封闭的状态，丰州城又衡在眼前，亦抢不到粮食。
图拉莫冷下脸，“原来你们早有计谋，今日是有备而来。”
萧扬道：“既然阁下已经猜到，我就奉劝诸位一句，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安北的大军随时等候着。”
他在整个冬天毫无动静，只修防御不出兵，乌月占了于顺与和川，也没有那么快打到丰州城来，不过一旦发现有探路之人，萧扬都会命人抓起来，让其在乌月的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乌月不敢贸然攻打。
而萧扬与回纥已商定每年大顺会送给回纥粮食和药草等物品，而回纥只需将他们与乌月的约定作废。开春之后，便是乌月最后一队粮草抵达，身后道路切断，粮路断绝的消息只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候，乌月一定沉不住气，要么翻越苍山回去，要么穿过呼沙镇，而到后者的人一定会发现道路被切断，前方的人无疑沦落至孤立无援的状态。
萧扬道：“你们如果一意孤行想打，我们自然不甘示弱，届时我们攻回于顺与和川，谁都别想逃。”
图拉莫见有人这般威胁他，愤怒地拍案而起，凶狠的双眼紧盯着萧扬。
巨大的拍案声震得多数人心头一颤，萧毓也猛然收声朝这看来，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甚至不少人倏地抽出刀剑，警惕望着对方的人，只等自家统领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