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气氛静到了极点,空气和一滩搅不开的蜂蜜一样粘稠。
周屹川又开始用那种兴奋地目光看着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一次,他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十分明显的……食欲?
以前的周屹川从来不会露出这样难言难辨的神色,他不清楚他是怎么了。
“你…”蔺行淮正要开口,抵在他小腹上的枪就被移开了。
他默不作声地把枪藏到了身后。
抬眼,用那双像爬行动物的瞳孔注视着蔺行淮。
他问:“小淮,你在看什么?”
蔺行淮的身上简直被吓出一身的冷汗,有那么一秒,他在怀疑面前的周屹川还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他抿紧了自己的唇,摇头,“没事。”
为了转移周屹川的注意力,他把视线放在了床头柜边的那碗小米粥上。
“我有点儿饿了。”蔺行淮的身体有了一些力气。
他撑着床沿的扶手坐起来——扶手?
蔺行淮撩开眼皮看了一眼,床边加了一个类似于病床护栏的东西。
是周屹川做的。
他此时已经转身去端那一碗被热过许多次的小米粥了。
周屹川等了他很久。
他一直在等他醒来,一直在端着这碗走进进出出。
蔺行淮的心脏悸了一下,他对自己的保护严格到了连床边都要加护栏。
这也太变态了。
他又不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他的手筋脚筋也还是连接着的,不至于翻个身都能掉下去。
何况还是1.8米宽的床。
不过转念一想,周屹川的思维的确和正常人有很大的差距。
他对他的关注,照顾无微不至。
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
蔺行淮深吸一口气,把手从护栏上收了回来。
它似乎是升降式的。
当他仰起脖颈时,看见的是周屹川俯下身的脸。
离他很近,太近了。
他端着一碗粥,那双眼漆黑到透不进一丝光亮。
“怎么了,小淮?”
蔺行淮顿了下,他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他居然没有察觉到。
周屹川的脸凑得更近一分,这令他能看见对方的眼睫毛。
皮肤上的纹理走势,“你怕我?”
耳轮旁,左右两颗素圈银钉,映着泛冷色的光。
“你为什么要怕我。”
这句话问出了口,他就跟一个还没完善的对话程序一般站着不动。
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盯着蔺行淮。
“…我没怕你。”他强迫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大脑宕机。
免得又叫周屹川误会。
蔺行淮让他尽量平稳地说:“我不过是在想一件事。”
他直视着周屹川,告诉他,他说得话不是假的。
周屹川慢半拍启唇,“什么。”
他这话一说,蔺行淮又是一僵。
他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把那件事给问出来。
毕竟他当时那么紧张,要是二次刺激到他了该怎么办?
“小淮,你在犹豫。”
周屹川一问出口,他就明白,箭在弦上了。
“你说有人要抢走我,那是什么意思?”
蔺行淮停止了斟酌,他问。
然后,他看见周屹川的眼眶开始睁大,像受到了某种威胁。
仿佛…他的领地来了一头野兽。
一头拥有着未知气息,混着血液味道的,想要和他争抢地盘的野兽。
周屹川端着小米粥的手一怔,那双眼不带任何情感。
半晌,他垂下了目。
“我不知道。”周屹川的声音很闷,像透在玻璃瓶中。
他…不知道?
蔺行淮惊讶地微微张起了唇。
他很想问,周屹川难道没看过他客厅内的监视器吗?
但蔺行淮又想到,在周屹川的认知中,蔺行淮并不清楚监视器的存在。
或者说,他对自己处于被监视的情况一头雾水。
这样一来,他问出来会非常古怪。
蔺行淮什么也问不出口。
他只能生硬地点着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打算把我关一辈子吗?”
这是他目前唯一关心的问题。
周屹川恐怕不会在乎他的意愿,以及他能不能出去。
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把他永远关在这里,关到死也不会有人发现。
“不会的,”周屹川掀开眼帘,对他说:“我解决完事情后,就放你出去。”
说完,他僵手中的小米粥端到蔺行淮的手边。
“不烫了。”
勺子沉在了汤底,只剩下一截勺杆横立在外面。
蔺行淮搅了搅。
他心里有事。
蔺行淮还不能确定这件事情被他解决完,需要用多长的日子。
但接下来短时间内,他是不用想着再跟外界的人有交流了。
以及,那他的那份工作呢?
岂不是就要被公司踹出去了?
他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头疼。
蔺行淮吃下去了一点粥,红枣被剁碎洒在了粥面上。
在这一点,周屹川能够说是细心到了极点。
他把小米粥吃完,再将碗交给了周屹川,目送他离开了这间卧室。
四肢还是处在疲软的状态,不过好歹能支撑他走动了。
蔺行淮掀开棉被走下床,脚底踩在洁净的地板上,一丝凉意渗入皮肤。
从脚底一路顺着筋脉,血管,骨骼爬到腰椎的顶端。
冻得他脑子更清醒了几分。
床边备了一双拖鞋,是周屹川特地为他准备的。
他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
这间房没有摄像头,至少没过于直白地袒露在外边。
可一些隐蔽的地方就说不定了。
蔺行淮不大能相信周屹川会给他一定的私人空间和隐私。
笃笃。
遮下的挡帘后响起一阵不轻不重,叩窗的响声。
从零落变得稠密,像在催促着他。
蔺行淮不敢凑上前去看,他不认为落地窗后的人是想来救他的。
以及,那位敲窗的人会是谁?
要知道,周屹川可还站在这栋楼的某个地方,也许就在看着这一切。
他能赌那个人是好人吗?
显然,他不能。
以周屹川的性格,他是不会找一个随便什么人都能找到的地方来关他的。
他不会这么疏忽。
要不然蔺行淮之前早就逃出去了。
他立着不动,手指却蜷缩得攥紧,下一秒,窗帘的间隙中挤出来一只眼。
那是一只特殊的,和亚洲人有些许不同的虹膜。
蓝色,粉色,琥珀色交加混杂。
却在这一刻陡然睁大,妄想在缝隙里将他窥得彻彻底底。
而蔺行淮,也和窗帘后的那双眼睛双目相对。
“小淮…”
蔺行淮的身躯猛地一抖,他几乎是顷刻就扭过了头。
他和站在门外的周屹川对视。
周屹川挑起眉毛,他问:“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蔺行淮刚才看得方向,也将头转了过去,只有一张深灰色的窗帘。
蔺行淮唇一张,下意识地说,“刚刚没站稳,就缓了缓。”
“……我没在看什么。”
他补充了一句。
蔺行淮倒也不是想替那只眼的主人隐瞒他的身份,和他来过的痕迹。
而是他明白,周屹川的精神被扯得绷直成了一根随时会决堤,断开的线,他不能再受一次刺激。
否则他保不准会做出更为疯狂的事,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他到底没把那个人的存在说出口。
周屹川像是信了他的话,眼睛从窗帘上挪开。
再一点一点地移到蔺行淮的脸上。
他很漂亮,漂亮到谁都会为他驻留,痴迷。
让人一看就再也忘不掉。
“小淮看一看外面吗?”周屹川握着他的手,从手背吻到胳膊。
那一块的皮肤白到令人想在上面留下些什么。
例如一条疤。
它会给予他一种破碎的美感。
蔺行淮一听,他先是一愣,当即就会意了过来。
周屹川还是觉得窗帘后有东西。
他生来就是这样一种敏感多疑的性格,几近是天性使然。
蔺行淮习惯性地说:“不想。”
这句话被他脱口而出,连一句能骗过他的借口都没能及时想出来。
这时,周屹川‘黏’在他脸上的双眼转到了一边。
他又来了。
“为什么?”周屹川专注地盯着那块挡光的布料,说,“是外面有人,而你看到了,是吗。”
周屹川走到窗户旁,他一手扯住窗帘的布,在灰与白的冲击下,他的皮肤显得分外白皙。
他是苍白的,也是坚硬的。
皮肤下的青筋和血管,在他用力时都能清晰看见。
蔺行淮感觉到他的眼睛刺痛了下。
“是,或不是。”
周屹川见他不给回应,逼问道。
他该怎么说?
外边的人会第一时间逃走吗?
窗外,会有摄像头吗?
蔺行淮稳下了心,留给他进行思考的空隙只有短短几秒。
这几秒,是他能否存活的关键。
假如他承认自己看到过窗外的人,可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周屹川,他照样会怀疑蔺行淮是想和那个人一起走。
到时候,他和那双眼睛的主人都会被他残忍地杀死。
但假如他不承认…
蔺行淮的心跳加剧,半点没意识到额角渗出了汗。
他说:“不是。”
唰——
倏然,窗帘被拉开了。
明净的落地窗后,是一大片有被修建过的青草坪,湖泊,假山,连私人泳池和一些常见的娱乐设施都有。
唯独,没有那双眼的主人。
他走了,他离开了。
蔺行淮脑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掉在了他的脚边。
而他幸运地毫发无损。
窗外的人早就走得无影无踪,连他站过的那块草坪都没出现踩踏的痕迹。
“小淮,”周屹川抓着窗帘布的手一松,说,“你紧张的时候,牙齿会不自觉地咬紧,腮帮会鼓起来。”
他一步步地走近,站在了蔺行淮的前面。
周屹川看着跟前这个备受惊吓,却因为躲过一劫而忍不住窃喜的爱人。
“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