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和背着包，和许闲情一起在操场边等大巴来，周围都是在等车的老师同学。

“你明明都感冒了。”许闲情斜睨身旁的人。

沈春和不看她，吸一下鼻子，又吸一下：“收、收尾了，就是还有点鼻音……”

“是很重的鼻音。”

四月到了，天也不再那么冷了，倒是还温暖得有些突然。

学校组织全年级春游，这是每届高二学生一贯的课外活动。说是春游，其实每年去的都是同一个地点，那就是——距离学校仅有一小时二十分钟车程的本市著名旅游景点鸿鹄山。

鸿鹄山海拔近七百米，风光秀丽，春夏阴凉有风，入秋一山二色，橙黄落叶与常绿乔木在过渡带相会，冬日山顶偶可见冰霜挂枝头。山下有泉，附近常有云雀家燕停憩，故名燕雀泉。鸿鹄山环抱燕雀泉，燕雀泉形状略长微弯，有回拥鸿鹄山之势，山水相抱相拥，钟灵毓秀，孕育滋养一方水土人情……对不起跑题了。

“总共就这么百来号人吗？”沈春和看看周围。因为感冒的缘故，她现在讲话的声音有一点闷。

“不止，两百缺一点吧。”许闲情抬手看了一眼表。

也正常，所谓本市著名景点，可能让外地人趋之若鹜，但对于住在远远近近的本地人，不过只是饭后散步休闲的地点或者周末运动野餐的场所，一部分土著同学更是去腻了，还有一些不怎么热衷于团体活动的同学，对此表现出强烈的不感兴趣。

其实春游也不是强制性活动，在学校图书馆荡一荡、到球场打打球也不错，说起来老妈好像还有鸿鹄山年票……

嘈杂的公交车上，沈春和打开背包，看了看静静躺在里面的狐狸面具。尖尖的耳朵和红色的眼角，好像真的有神力。

她之前问高宜为什么动漫里总是出现这个狐狸面具，他说，这是稻荷神的信使，它能让人和神明沟通。

关于为什么她会带上它——本来春游登山只会准备一些小茶点，类似于国外所谓的周末派对，搞点零食水果饮料，大家聊聊天简简单单花钱又不多。今年不知哪个赶新潮的老师提议cosplay派对，可以自带服装，在山里拍拍照什么的，负责的领导想想觉得没什么问题又有点新意就同意了，顺便还能跟市旅游局合作发点宣传稿吹一下学校。

春游搞cosplay貌似有点奇怪，但是这对于大家来说都很新鲜，你知道啦，年轻人，对于新鲜的事都很好奇，何况这是一群平常学习压力繁重的高中生，跟学习相比什么都很有趣。

于是车上洋溢着一种集体出游的自然的高昂气氛，能明显感受得到混杂其中不安分游走的期待和兴奋。

许闲情瞥了她的包一眼，目光没有什么波动。她基本属于被沈春和拉来的——沈春和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是主动报名集体活动并积极怂恿身边同学参与的先进个人。

许闲情不管是对春游还是对party都兴致一般，没必要，但也可以。你知道的，年轻人，对于感兴趣的东西恨不得花所有精力，没兴趣又不必要的呢都是懒洋洋的。

沈春和不好意思地笑笑，拉上背包拉链。许闲情扯扯嘴角。

冷淡的花季少女唉。

一个小时二十分钟过去后，大家终于来到了山的那边。

山的那边，是什么！还是山！铁青着脸，给我的体育，打了一个零分！

沈春和认为自己并不算体力很差的，但是因为感冒，边擤鼻涕边卖力向前，颇有些狼狈，此时耳边带队老师的声音还没中断过。

“爬山，是一项很好的户外运动，能够锻炼人的体力、耐力，增强心肺功能，对于平常学业繁重的同学们来说还有减轻压力的作用。并且，鸿鹄山寓意鸿鹄之志，有着希望同学们志存高远、大展宏图的这样一个美好愿景，我市历年高考考生都会在元旦或是寒假……”

这个带队老师真的不是教体育的吗，他是怎么做到爬了多久的山就滔滔不绝了多久的啊？而且为什么要把在学校集合的时候校长都讲过的话全程复述啊！以及这山又不是开过光，高考考生拜也得是拜文曲星什么的吧，这山里的庙供的是什么神仙来着……

沈春和穿一件白色长袖加棒球服，下身是深色运动裤，原本感到正合适，现在倒是有些出汗了。而旁边一身利落灰白色运动装的许闲情看来不仅是游泳好手，爬山对她同样是小菜一碟，要不是有她偶尔拉一把扶一扶，沈春和绝对会失去继续爬的欲望全程内心哀嚎的。

大家并不用爬到山顶，四十分钟后所有人就到了接近半山腰的本心阁。接下来是教导主任激情澎湃的演讲和住持先生简短的人生教育，这之后就是午饭和自由活动的时间。

“挺累的。”许闲情咬一口三明治。

“还好了。”沈春和撕开一袋饼干。

许闲情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洒到衣服上了，沈春和生怕她也感冒了，于是把棒球服脱下借给她，反正她还专门为了搭配狐狸面具带了一件红色斗篷。斗篷是妈妈不知道在哪个直播间买的，让她大年初一穿来拍照，那天穿过一次之后就挂在衣柜里了，今天才重见天日。

此外，书包底还有两根香蕉和一瓶家里煮的雪梨水，不用想也知道是妈妈塞进来的。

难怪这么累。

午后不久聚会就要开始了，摆桌子布置现场的同学十分积极，出游气氛一下就上来了。沈春和低头整好了衣服，觉得自己像个小红帽。

她抬头起来四处张望——好像从午饭开始就没有看到夏淳了。

* * *

派对的举办场地是树林里的一片草地，沈春和站在人群边缘的地方。

果然，虽然前一晚的自己好奇又激动，但是在真正面对这个场合时她还是像个怯场的演员，与此同时还有些羞耻。

“说去上个厕所怎么还没有回来啊。”她耷拉着眼皮。

没有熟人，这正是容易害羞怯场的人在聚会里最害怕的事之一。

租来的音响放着或舒缓或动感的音乐，音质一般，但莫名地有种和谐感——这里又不是音乐厅，昂贵的高品质音响可能还搭不上。草地上摆着拼成U字形的长桌，有点学校“义卖日”的感觉。桌上放满零食和饮料、一次性杯碟，甚至每隔一段距离还摆了个插着假花的矮花瓶，居然还强行地有点精致。

除了像她这样好静的人，现场还是有不少同学玩得相当起劲——但是过于起劲好像有什么不对？

沈春和沉默地看着草地上打架的皮〇丘和熊本〇，还有羞耻地跳着breaking的金角大王银角大王和rap着“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的女儿国国王——你们什么时候租了刚才路过的影棚的衣服啊！

还是太小瞧学业压力繁重的高中生了。

等一下，那边架起的烧烤架又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包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上来的？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真的打扮成黑白双煞的黑白双煞从她身边过去，白煞自言自语地念叨一句“天高物燥小心火烛”，随后他俩便快乐地加入了烧烤。

早知道扮孟婆了，零成本组团还有互动，她坐在桌边倒水，他俩押人过来，押一个灌一个。

不过路过的黑白双煞并没留意到沈春和，因为她戴上了面具。很多人也戴着面具，基本是搞笑角色，也有盖一张爱豆大头照的，更有甚者打印了一张表情包，沈春和的面具在这其中算做工精良的了。

眼下没人认得出来自己是谁，也就是说遇到半生不熟的人不想打招呼的时候不用低头装作很忙的样子了。沈春和突然觉得戴面具还是蛮有好处的。

喝完最后一口橙汁，沈春和决定去找许闲情。

离开人群的时候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确认夏淳不在。她是不会主动靠近热闹人群的人，需要主动的人带她走进去。如果是夏淳，他一定不会任她站在旁边喝掉一大杯橙汁，而是会赶着她到最热闹的地方，或许他们现在就置身在烧烤架周围的人群中。

她后来才意识到自己也受到那种美丽童话的影响，即使相信独立坚强值得赞扬，也觉得作为有人拯救的公主没有什么不好，也期盼有人来搭救。是不是胆小又害羞的我们总会希望有那么一个大胆而热情的人，在自己最容易羞怯的年龄，带着意外和些许强硬，闯进自己的生活，把自己从那个小世界里拉出来，到更加靠近阳光的地方。

太晒了。沈春和把斗篷的帽子戴上。

小红帽就小红帽吧，小红帽去找外婆，剧情也对了。为了更贴近人物她甚至摘了一小把野花，一路优哉游哉找过来。

许闲情没在卫生间里，她会到哪里去呢？

这么想着，一转身，她瞥见偏僻的公厕不远处还有一个小房间，正好远离音乐和人群。

那看起来是个古色古香的老旧小屋，也许是放杂物的仓库。沈春和决定进去找找看。

她走上房屋的台阶，轻手轻脚地拉开滑动门，小心翼翼踏进房间。

里面的光线昏暗，堆了不少纸箱，她不觉得有人。她抓紧帽子的系带，蹑手蹑脚又往里走了点。

靠里的墙壁右侧好像有一个窄窄的门，外面的光线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飞扬。丁达尔效应。

没多想，她靠近，走出那个门口。

外面居然是一个纳凉的小轩，一面是墙一面向溪流，头顶有廊檐遮雨。

可当时沈春和一眼注意到的除了这个，还有坐在左边发呆的夏淳。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神还是清澈如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