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淳听见旁边有动静,转头看见来人,愣了一下。
沈春和心中一紧,脚步一僵,就要往后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怯意和心虚——可是有什么好心虚的啊,她这样一纠结,就停在门边。
“同学,你打扮的是什么?狐狸吗?”
他好像没认出自己。沈春和点点头。
“那你走错路了吧,回去的话出门往右走就到了。”
夏淳见对方不说话,又摇了摇头,就把脸转回前方说:“这里风景也还可以,你也坐下来一起看吧。”
沈春和只能从上而下看见他的侧脸,没有看见他在微笑,但是沈春和确信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就跟以前一样。
她终于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夏淳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惊讶。
“你的声音,也是为了模仿狐狸吗?”
“……”在这里杀人灭口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哦不好意思误会了。”夏淳真诚地笑了笑,“因为这里的流水声吸引我了,随便坐坐。”
认不出来也好,掩耳盗铃也罢,沈春和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也照他的样子盘腿坐了下来。
夏淳是个很乐观的人,大部分时间他的笑容都是真心的,明媚如日光,不会褪色,是商家的招牌,是防伪标记,不可替代,独一无二。虽然没有哪里的天气永远都是晴天,有时候他的笑也会流露出无奈或者忧郁,可是——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热情又有活力呢,就连阴郁也有吸引力,环绕的行星也因为你的阴郁多一层清冷。
“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啊,聊聊天吧。”
“想事情的时候才会一个人坐着看风景,对不对?”沈春和也学着他往远处的山林看去。
“一个人坐着看风景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想一些事情。”
在沈春和看来夏淳是很典型的群居动物,他喜欢集体活动,喜欢有人陪伴,也很懂得怎么与人做伴。他乐于在人群中,人群压不住他的气势和光芒。
安静了好久,沈春和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夏淳突然说:“无聊吗?玩个游戏吧。”
什么?沈春和一愣。
夏淳笑一笑,继续说:“猜猜我这一刻心里想到的东西,提示是我最爱吃的食物。你可以问五个问题,根据我的回答来猜谜底。猜对了你赢,猜错了,就是我赢。”
这是什么游戏?沈春和想了想,说:“既然分输赢,赢了的有什么奖励,输了的有什么惩罚?”
“输了的人……告诉赢了的人一个秘密。”
沈春和换了个姿势,抱膝坐着:“好。”
“来吧,正式开始,猜猜我所想的是什么东西,就在你说‘好’的那一刻。”
沈春和不看他的脸也可以想象他略带狡黠的笑容。真是个容易哄的人,有人陪着玩游戏心情就会明媚起来。
只是,阳光可以驱走阴霾,可她不知道阴霾从何而来。
“嗯……甜的咸的?”中规中矩的问题。
“甜的,甜食。”
“噢,那软的硬的?”沈春和承认自己没有什么技巧,只是凭直觉问。
“软软的。”
“什么颜色的?”
“总体来说是偏黑的深棕色,以及白色。”夏淳笑眯眯地说。
“形状?”
“圆圆的,有点扁。”
沈春和嘴角上扬——太好猜了吧,现在马上会想到的居然还是那个东西。
“我知道了,巧克力味的。”她确信就是那个东西。
“对!五个问题结束了,你的答案是?”
“我猜是,”沈春和歪一下脑袋,“奥利奥。”
可是刚见面的人,应该不会很轻易猜出答案。
夏淳笑了起来:“就差一点,是巧克力派。”
“这样吗,”沈春和的心情随着夏淳的笑容变得轻松,“这么多圆圆能吃的,哪儿会这么容易猜得对,开始还以为是黑白配。”
“行啊,那这是第一局,不算数,从下一局开始分胜负。”夏淳眨眨眼,看起来很认真。
沈春和看着他,突然认真起来:“好啊,那换你来猜,这一刻我想的是什么?提示是,对我很重要的某一天。”
玩分胜负的游戏,是要遵守游戏规则的。
“哦?那天发生了什么,这么特别。”夏淳饶有兴致的样子。
“是见到了神奇的东西的一天。”
她不是破坏游戏规则的人,因为公平的结果才有意义。
“‘神奇’是指什么?这个东西对你有什么含义?”
“前一个问题,‘神奇’是因为我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后一个问题,这个东西,我觉得很厉害。”
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所有的问题必须如实回答。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高中。”
回答的依据必须是游戏开始那一刻你心里首先想到的东西。
“所以,”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形容那一天?”
“嗯……刺激?从未想过,突如其来,但是,夹杂着不安。”
她的谜底完全不是什么有名字的实物,也许是因为她很少希望别人猜到自己所想。
夏淳似乎是真的认真地思考起来,很伤脑筋的样子。
“那么我猜——”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沈春和,眼睛像夏天的池水一样透亮,沈春和在这个眼神面前,永远都是无法逃脱的溺水者,“是高一开学那天。”
沈春和心里一惊,下一秒就要吓得站起来夺门而出。
* * *
许闲情站在离草地不远的凉亭里,双手撑着栏杆望向山下的城市,外套被山风吹起,风灌进来,在她周身绕了满满一圈。
她眯起眼睛,一只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
“你偷偷摸摸地干什么。”
灌木丛后的程约想撞树。
程约原本是出来找沈春和的,他因为要代替请假的体委,跟班长一起做组织工作,所以一直没跟沈春和说上话,但他看到她戴着那个熟悉的狐狸面具了,这会儿就干脆出来转转,看能不能碰到她。
没想到出师不利,没走多远先看到了凉亭里的许闲情。他本想趁对方没注意到赶紧溜走,可许闲情偏偏斜睨着看到了他。
他假装镇定,手插裤袋走过去:“嘿,你也在这,这么巧……见到沈春和了吗,我在草地上没看见她。”
“我说去上厕所,她可能去厕所那边找我了。”
“好!我去找找看!”
“她去的是女厕所,你要去哪里?”许闲情叫住拔腿就跑的程约,“你躲我干嘛。”
程约打个哈哈:“女厕旁边不就是男厕吗……啧,我急着找人,又不想打扰你。”
许闲情似笑非笑:“我有一个主意,你跟她说我在这边等她,带她过来,但是你们来这之前我已经走了,这样你们俩就可以顺理成章一起看看风景。”
“扯远了吧,说什么呢。”程约不知道她是故意在惹恼自己还是什么,“我可没有想干嘛啊。”
“风有点大,如果你不冷,还可以把外套脱下来给她。”
“不用你费心了。”程约皱了皱眉。
“诶,你难道没有这样想过吗?我以为你会想过。”许闲情趴在栏杆上手托腮,侧过脸去看程约。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幻想过多少没头没脑的浪漫情节,没有一丝隐瞒地都告诉她。
他也不知道,其实她不是在嘲讽他,只是好奇他心中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浪漫情节。
“你该不是闲过头了吧,有时间不如想想怎么跟夏淳冰释前嫌,你俩现在是一个班的,也用不着我再替你送点什么到他教室了。”程约也开始重提旧事。
“我跟夏淳的事情你可不太关心,通常来说会替我担心这件事的人……”
“你就算在我面前提起她也没有用。我不比你少难过,也不比你少梦到以前的事。”他不想再听见那个名字了,他曾经在古老幽暗的巷子里,站在长着青苔的石板上,一遍又一遍喊那个名字,而他面前的已有锈迹的橙红色铁门紧闭,再也没有打开过。
许闲情低头,睫毛打下的阴影覆盖她的眼神。
程约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太重了,皱起的眉头平展,严肃的神情褪去,有些不自在地转移话题。
“你出来这么久她肯定是要找你的,你回去呗。”
“你也觉得她人很好对吧。”许闲情转身,即将从凉亭的阶梯走下来时又站住,“我今天早上醒来,想起梦里跟我说笑的女孩,脸庞模糊,我突然分不清那是谁。如果我真的是因为这种相似性才和她亲近,我是不是个坏人?”
“你不是这样的。”程约想也没想。
他微微仰着头看着许闲情,她身后的风将她耳旁的头发吹起,一缕一缕不安分地翻飞,肆无忌惮地想把他的记忆再翻出来,他不敢再看她,偏过了头。
“这世界上这么多人,也许其中必然有人彼此相似,这种相像会让谁想起谁,那是感性的、不由我们控制的层面。如果你真的只在意这份相像,你不会在第一个学期和她见面的时候没有选择接近……总之,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那一点点相似才接近她,我想你也一样。”
程约转身往回走。
许闲情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