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黎齐氏的浪荡公子不知又发了什么疯,一大早骑着高头大马,仪仗齐全出现在凤川的闹市上。
身前喝道的仆从高喊着“福安公主祈福回京,福泽百姓。凡感念公主恩泽者,公子有赏。”身后的仆从则拉着一车的铜钱,悠悠地从西市转到东市,从东市又拐到永盛街上。
凤川城的百姓都炸了锅,虽大多听过这位福安公主的传言,但只要拜谢一句感念公主恩泽,便能得钱,普通百姓谁又和钱过不去呢?
起初,街上的人还不相信,但看到拜谢的人真的得了钱,便都靠近上来,发钱最后变成撒钱,齐昭心满意足,把带出来的铜板尽数都散完,才带着仆从离开街市,转身去了平康巷。
督军府内,二皇子萧珹面色阴郁地看着正施施然坐在一旁品茶的齐三公子,而齐昭却全然不觉,只是盯着堂屋的门口,似是在等什么人。
萧珹收回目光抿了口茶,立刻换了副亲切到有些讨好的面孔。笑着开口到:“齐三公子,您这一大早当街赏钱的事可是已传遍了整个凤川城了,只是打着吾妹的旗号,多少有些不妥吧。”
齐昭回过头看着萧珹,笑嘻嘻地说:“公主祈福回京,百姓爱戴有何不妥啊,哥哥?”
一声“哥哥”,险些让萧珹的假笑破功,他微微皱眉,有些为难的说:“可是我们兄妹二人只想在这凤川城里过安生日子,今天这事传到宫中,怕是又要麻烦了。”
齐昭身子前倾,凑过脑袋盯着萧珹左看右看,看的萧珹浑身不自在,只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齐昭把身子挪回椅背,有些玩味地开口:“一月前,垣郡守备军得密报,图维帽子军准备拔营向西,换守番岭,先遣部队已经动身,元将军帅兵突围,打了图维一个措手不及。而这冒险探入敌营取得消息的人,正是二皇子您吧。”
见萧珹不语,齐昭接着说:“如此胆识过人,有勇有谋,现在您说,您只想在这凤川城中过安生日子?”
齐昭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笑了:“二皇子,我可不信。”
萧珹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皇兄为了帮我讨封赏,多少有些夸张了。”语罢又像觉得自己说错话般,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三公子莫要对别人讲,不然我可要被治个欺君之罪了。”
齐昭脸上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没再说话,他并不打算戳穿面前的人。
“齐三公子好生阔气,我真是许久不在凤川,没见过市面了。”萧卿卿终于姗姗来迟。
齐昭看到来人,急忙起身行礼,眼睛就再没从萧卿卿脸上离开。他咧嘴笑着,揶揄到:“四公主这是嫌我乱花银子了?”
萧卿卿淡淡地说:“齐三公子说笑了,南黎连年的奇珍异宝,名贵药材往大梁送,为的不就是大梁善待三公子,让您能在这凤川城过的逍遥自在,我又有何权力置喙。”
齐昭仍然耍着无赖:“此言差矣,四公主是我未过门的夫人,自然有权力管教。”
萧珹脸色一沉,萧卿卿却仍旧脸色平静,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三公子今日前来,不是只为了玩笑闲聊吧。”
齐昭稍稍收敛了一丝,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卿卿,笑道:“四公主还真猜对了,我今日来,就是闲聊,看望一下故人。”
萧卿卿不语,萧珹客套地回到:“承蒙三公子记挂了。”
齐昭继续说到:“公主和二皇子许久不在凤川,想必对城中大事小情也不甚了解了,我日日在这凤川城闲逛,若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开口便是。”
萧珹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笑着开口:“多谢三公子记挂,只是我和卿卿虽离宫六年,但这毕竟是萧家的皇城,齐三公子您是客人,怎好麻烦呢。”
齐昭自然听出萧珹的话里有话,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即是闲聊,那我就问些闲的。”萧卿卿喝了口茶,开口说到“我日后久居凤川,免不了找些消遣打发时间,听闻齐三公子是这方面的行家,所以问问,有什么好去处?”
齐昭顿了顿,笑嘻嘻地开口:“公主算问对了人,要说好去处,这尽欢楼便是一绝,世人只知这楼中女子倾城绝艳,才艺双全。”齐昭看着萧卿卿依旧毫无波澜的黑色眼眸,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其实这里面,还另有洞天。”
萧珹的脸色实在有些挂不住了,起身正色到:“齐三公子,吾妹乃大梁公主,三公子自重,如无其他事,便请回吧。”
齐昭到不在意,微微抬头看着判若两人的萧珹,笑盈盈地说到:“二皇子,不装了?我以为你什么都忍得下。”
萧珹不语,冷眼看着齐昭,目光恨不得化成刀子插到齐昭身上。
齐昭抿抿嘴,也不多纠缠,站起身来抬手行了一礼,又歪了歪身子,看向被萧珹挡住的萧卿卿,脸色认真了些:“四公主,是在下冒犯了,不过这尽欢楼,公主若有兴趣,改日我带您去瞧瞧?”
萧珹眼神愈发阴鸷,刚想开口,却被萧卿卿打断。
“好。”她点点头。
萧珹不可置信,回头看向萧卿卿,只见萧卿卿慢悠悠地端着茶杯,并无一丝不悦。
齐昭笑笑,转身欲离开,走了两步,他似乎想起什么般回过头来,随口说到:“对了,还有件事,二皇子要赴任督军的消息传出来,南北骑营中可有人慌得很呢。哦,不只骑营,禁军与南北骑营素来不和,也等着看热闹吧。”
语罢,齐昭便转头离开,刚出督军府大门,一直候在堂屋门口的山荼便凑到近前,表情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齐昭看他那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想说什么便说吧。”
山荼便像得了大赦一般,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公子恕罪,您一大早为公主搞那么大的阵仗,刚才为什么又说那些话呀,本来名声就不好,如此这般,在公主眼里您就更是那浪荡登徒子了。”
齐昭倒是不恼“早上的事,只是她身为公主应得的对待,大梁皇帝让她悄无声息灰溜溜地回来,我偏不。”
他回头又看了看已经关上大门的督军府,笑着说:至于那些话,口说无凭,你既说我名声本就不好,就算我一本正经,她就会信我不是传言那般了吗?”
齐昭翻身上马:“不如带她去一次,我手中的东西,本就没想过瞒她。”
山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上马跟上,又说:“但是我看那二皇子是真的恼了,脸色阴的吓人。”
齐昭勾起了嘴角:“我就是想看他装不下去的样子。”
督军府,堂屋中只剩下萧卿卿和萧珹二人。
“那人竟轻薄如此,本想逢迎一番还有得利用。现在看来,不必理他,待事成之后送他滚蛋便是。”萧珹攥着拳头,脸色阴沉,拳头捏的咔咔作响。
萧卿卿却微微牵起了一丝嘴角:“有趣。”
萧珹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过头愣愣地看着萧卿卿:“什么?”
“我说有趣。”萧卿卿转头看向萧珹“你看不出,他带着诚意来的吗?”
萧珹皱起了眉,似乎真的在思考那人刚才的一言一行。
萧卿卿有些无奈,解释到:“当街赏钱,除了把他和我这个灾星绑在一起,对他有什么别的好处吗?”
萧珹思索片刻,冷哼一声:“看他那浪荡样子,怕是当你也是他往日左右逢源的那些女子了。”
萧珹咬牙:“要不也别守什么诺了,杀了便是,伪装成染病,意外,怎么都行。”
“哥哥。”萧卿卿声音不大,却明显冷了。
萧珹抬头,便对上萧卿卿寒冰一般的眼神,萧珹心中一沉:“我知道,那,那便到时候让他滚回南黎。”
萧卿卿顿了顿,待萧珹冷静下来,便继续说到:“我问他凤川城的消遣去处,就是让他知道,我已清楚外面他的流言。但他却坦坦荡荡,还邀我同去,这不有趣吗?”
萧珹不以为然,萧卿卿沉默片刻,垂眸道:“哥哥,我的名声好吗?”
萧珹立刻反驳:“但那都是那些奸佞之徒的构陷,不是真的。”
“你又怎知他是真的。”
萧珹一时语塞。
萧卿卿继续说:“我没进来时,他说起垣郡的战事,我便听语着他的消息不像是宫里传出来的,最后他走时,又提醒我们南北骑营的事,还有禁军和骑营不和。”
萧卿卿抬眼看着萧珹:“虽不知他为何帮我们,但是这诚意我是看得出来的。”
萧珹这下真的冷静下来了,刚才齐昭的无赖嘴脸让他一时气昏了头。他若有所悟:“的确,他说他对这凤川城比我们了解,我还当他在奚落你我二人,现在看来,他确实有些消息。”
萧卿卿点点头:“这枚子,可能有大用。”
彻底想清楚的萧珹有些不安,他踟蹰片刻,开口说到:“对不起卿卿,我险些误了事。”
萧卿卿伸手理了理衣袖,淡淡地说:“母亲不在身边,你自小一人在宫里生存,连呼吸都要谨慎,怎么离宫六年,戏都不会演了?”
萧珹低头,是他对这个没有正经的人放松了警惕,他低声到“再不会了。”
“我知你的辛苦,但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萧卿卿语气更轻柔了些“估摸着银枝姑姑也要到了,我先去吩咐玉蔓准备,先想想南北骑营的事吧。”
“还有”萧卿卿起身准备离开,漫不经心地说到:“我若可不守他的诺,也可不守你的,哥哥最好盼着我是个守诺的人。”
萧卿卿离开了堂屋,只剩萧珹一人呆在坐榻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她去皇陵的前一天,萧珹去月湖别院道别。这里已没有人了,萧卿卿没有点烛火,低头坐在床榻边的地上。
屋子里一片漆黑,萧珹走过去,轻声开口:“卿卿,过两日我也要动身去边关了。”
她没有出声。
萧珹又说:“你在皇陵好好照顾自己。”
还是没有声音。
“若我们还有重逢的一日......”
“哥哥。”她的声音冷的像月湖里刺骨的水。“我要杀了他们。”
萧珹愣了一下“谁?”
“所有人。”萧卿卿一字一顿地说“把我们当玩物的所有人。”
沉默半晌,萧珹苦笑了一声:“是父皇下的旨,难不成你还要杀父皇?”
“为何不成?”萧卿卿语气冷静到瘆人“杀了他,你来做皇帝。”
萧珹彻底愣住了。
“你不想做皇帝?”见萧珹不说话,萧卿卿问“还是你更喜欢过这种任人摆布的日子?”
萧珹的眸子里渐渐露出诡异的光。
“好的话死在边关,要是不幸被谁想起来还有些什么用处......”萧卿卿没有说下去。
又是半晌,萧珹终于出了声音。那声音像是来自地狱,他颤抖着咬着牙,也没堵住这声音从喉咙里冒出来。
“想”
“我想做皇帝。”
“卿卿,我要当皇帝!”
萧卿卿探过身来,一把抓住萧珹的手腕,那手里还有半块碎布。那是母亲的衣角,萧珹亲手撕下的。
黑夜里,女孩咧开嘴笑了:“说定了,我帮你当皇帝,我们一起杀了他们。”
从那时起候开始,萧珹便怕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