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知道,燕州大火那夜,自己被身边人下药,所以在烈焰中并未顺利逃出。所有人都以为她死的凄惨,可只有宋婉知道,在火舌舔舐房梁燃起的噼啪声中,她分明听见一种怦然的心跳声,咚、咚、咚,规律而安稳,安抚她灼热的疼痛。
那时,宋婉在火场中睁开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神色恍然。
————如果她死了,对燕州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生机?
经过治理,燕州瘟疫已经消退,粮草也都满仓,百姓怨气渐去,而朝廷也有重掌燕州的意思。只奈何之前毕竟还是颁了旨意,将燕州送给前宁王世子妃宋婉,而宋婉也与上下把燕州重整旗鼓,所以朝廷不便强行夺回。
但燕州毕竟还是祖宗发迹的地方,又岂能长久在外人手上。如果现在自己死了,也是将燕州主权重还给朝廷的时候,也是重得朝廷援助的最佳时机,燕州黎民百姓也不必整日惶惶。
如此看来,宋婉今日必死。
想到这,宋婉坐在床边,素面凝笑,神色温和,手中握着一支竹簪,并未听见外面吵闹的救火声,在火焰烧到脚边时,心毒发作而亡。
为解梁恒之毒,宋婉一直以身试药,早已亏损至极,能挨到现在,也不过是想着自己若先走了,梁恒得多可怜。她眼下着实什么也不必再挂念,爱人别,亲友失,百姓离,确实是该走了。
原来,自己不是一心困惑地离开,反而是什么都懂了。
宋婉在马儿的嘶鸣中醒来,前尘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呈现,一夜的梦境,她真正明白了自己的来途,如今也该去寻归宿了。
她将取暖的火堆熄灭,趁着天色青冥,夜雨散去时,策马如风行西去。
两旁竹林向后退去,山路仍旧泥泞,宋婉却跑的自在。前世她也这般与梁恒流亡燕州,今生当是求新生之时。
三日后,宋婉风尘仆仆地赶到燕州城外二十里地。她在一小客栈歇脚,刚坐下便听见几位打扮随性的江湖好汉边喝酒吃肉,边聊着宁王此次在擂台比武悬赏的事情。
看来燕州如今还是宁王的地盘,宋婉盘算着是否要去见见宁王,告诉他梁恒被坏人抓走了?
但前世宋婉并未来得及见这位朝廷大将,因为宁王在她与梁恒成亲前先死于一场大战,此后燕州陷入混乱。
忽然,有一桌人谈道:“听说孤坟谷最近又闹鬼了!”
他这话一出,周遭喝酒的吃肉的都停下动作,面面相觑,眼睛里满是惧意。
有人问:“孤坟谷?那是什么地方?”
“孤坟谷你都不知道?还是江湖闯少了。你可还知道尾虹?”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尾虹不是前几年被灭门销声匿迹了吗?”
“灭的好!”一大汉接话:“这尾虹动不动给人下毒,当初明里暗里毒死了多少大侠?”
“你这人说话忒不讲理!”一瘦矮的老头子骂道,“江湖有多少光风霁月的大侠?还能竟是尾虹毒死的不成?那几个不就武功高点,除了给朝廷招安杀了几个戎狄,还做过其他什么好事没有?□□杀这三个字可一个没少做。”
大汉闻言,顿时抡起砍刀,怒气道:“你这老头,有本事自己去杀啊!”
“二位兄台,莫伤了和气,”宋婉适时出来,她只想知道,“不知尾虹和孤坟谷有什么关系?”
那人才接着说道:“江湖传言,尾虹的掌门是从孤坟谷爬出来的尸鬼!”
此言一出,满堂嗤笑。
“什么尸鬼?青天白日的说这种胡话,尾虹也就这点能耐,难怪死的那么快。”
“算了,听这些人说干什么,咱们吃饱了去燕州城上擂台才是正经事,快吃快吃。”
没人再去在意那人的话,只有宋婉看过去,说话那人身着一袭干净的青衫,身姿挺拔,模样年轻俊俏,戴着方巾,像个儒生。
宋婉走过去,问:“兄台,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人喝了口茶,笑盈盈地看着灰头土脸的宋婉说道:“想知道啊?”
宋婉点了点头,然后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但是我没钱。”
青年面色一变,有些不耐烦:“免谈。”
“不过,这个够吗?”
宋婉云淡风轻地拿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
青年轻飘飘地看过去,然后彻底愣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面前穿着依旧破破烂烂的女娃娃,像是在确认这人有没有突然变成华裳在身的贵女。
显然,宋婉眨巴了一下水灵灵的眼睛,并没有如青年所愿。
青年轻咳一声,把令牌拿在手里仔细观摩,瞥了眼周围后低声询问:“这东西你从哪偷的?”
宋婉听言,摇摇头,指着东边说:“那边给的。”
东去,唯有天上人间鹤京是也。
青年眯着狐狸眼,故作了然,显然是没相信宋婉的话,他说:“也是,江湖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宋婉看着青年的模样,实在好笑,她不客气地喝完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说道:“陈轻,你真好玩啊。”
陈轻:?!
他神色肃然地问:“你是谁?”
宋婉气定神闲地说:“你方才不是说,尾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尸鬼?”
“真的很巧,我也是。”
陈轻:······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走吧,”宋婉起身,看了眼陈轻说:“一起。”
陈轻突然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他不喜欢□□。
但什么叫拿人手软,这就是。
路上,陈轻百思不得其解,他发誓,少年在家虽然偷鸟蛋翻墙头烧禁书的事时常干过,但和小姑娘人约黄昏后的事绝对没干过。
宋婉牵着马,问:“你不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你名字的吧?”
陈轻:“你怎么知道的?该不会是···”
“别多想,我有喜欢的人。”宋婉笑了笑,她说:“我知道你名字呢,也是偶然,反正你拿着燕州令就能见到宁王,凭你的才智,混个幕僚不是难事。”
“只是,我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宋婉洗干净的脸清秀如泉水,那明亮如火的眼睛映着山花看过来,像是要在人心底烫出一个洞。
陈轻攥紧了燕州令,问:“什么?”
“用你平生所学,护住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