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月里,安阳皇宫局势逐渐平稳,废太子逼宫未遂一事好像早已让人抛之脑后,近日来,朝堂也一片祥和,二皇子治理有道,开张圣听,奖罚有度,得到一致好评。
而远在燕州的三皇子杨瑞京的消息也不断传入朝堂之上,那会儿刚进入十一月,安阳城正值一年中最缺水干旱的季节,但皇城历年如此,各执政处早早就开始预防,今年也不例外,与往年没有太大的出入。
但三皇子杨瑞京上奏治理燕州沙暴的折子一再被耽搁,不知在太尉的权威下被压了多少回,用的就是安阳皇城遭遇干旱,无力支援的荒唐理由。
而三皇子杨瑞京的事迹一传入安阳,民间大多却都是赞叹之词,之前很多人对三皇子杨瑞京了解甚微,甚至很多大臣连模样都未曾见过,而今众口皆碑,人人称赞,这位三皇子杨瑞京便从百姓的口中生生活了出来,除了当下在燕州治理沙暴、凿井的事,还更有人传出,当年三皇子杨瑞京有一片赤子之心,救了一位身受重伤的武林高手,那位武林高手恢复以后,在民间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以报三皇子杨瑞京的救命之恩。
短短三月不到,人人一提起三皇子杨瑞京,就不得不加以赞叹,就连朝中也有人不少支持他的声音。
太尉黄慨歇当日扣下折子只是想为难一二,结果一来二去就给忘了,本是无心之失却造成现在的局面,他有不可推卸之责,现在不仅民意如此,圣意也更明确,对三皇子不得不加官封爵一事,有心无力。
至此,三皇子杨瑞京竟与二皇子杨睿玥平起平坐,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一人拜太傅袁仲柏,一人拜太尉,都是朝中的左膀右臂。论政绩,各有千秋。论学问,三皇子杨瑞京自小在上书房,二皇子杨睿玥十四岁才回宫,三皇子自当略胜一筹。
“民间流传,老臣以为不足为信。”黄慨歇下了早朝,就直奔承渊殿,早朝宣读封三皇子杨瑞京,为祈王的旨意时,就见杨睿玥忧心如焚,这位二皇子有勇有谋,就是太过喜怒形于色,冲动易怒,黄太尉也只得循循善诱而引之。
“父皇都说是民意难违,黄太尉你还在混淆视听!”可他那里还听得进去劝诫之言,心中的怒火,憋屈正愁无处发泄。见黄太尉一来殿中,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殿下,稍安勿躁。今日种种看来,我们早已落入别人的圈套之中,恐怕三皇子复出,是为夺嫡一事。我们自当要另作打算啊殿下!”
“什么打算!你不是说只要我做出成绩,父皇便会立本殿下为太子吗!现在又多出一个祈王与我争夺!我岂能坐视不理!”
两人在承渊殿吵了好半晌,才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其实自流言一出,二皇子杨睿玥便察觉有些不对劲,之前有人言举三皇子出燕州一事,他还以为是大臣们故意推脱而顺水推舟而已,心里还万般庆幸,燕州那是什么地方,就算能活着回来,也指定会脱层皮。然而没想到……
可现在悔不当初再无任何意义,不如重振旗鼓,严阵以待才是上策。
而圣人言,得天时地利人和者得天下。
就在三皇子回朝的前几日,皇帝身体逐渐恢复,现已能早朝。
朝中一半欢喜一半忧,喜的是皇帝身体恢复康健,定能万岁万万岁。忧的则是失去代理朝政之权,再无伸展拳脚之地。
早朝后,花小满携领一道圣旨健步如飞赶往云光殿,和骞听了传达早早候在门口,神色如常。
花小满老远看见和骞就欢天喜地的连连贺喜,这道圣旨大意为,和骞藏匿私信一事查无此证,解除禁足令。皇帝感念皇族血脉稀少,特许他可随意出入皇宫,定居安阳城。
私信一事本来就是和骞自导自演,空穴来风,不管派去多少人也查不出什么来,就算找人作假,可已死之人的笔迹,除了当朝那几位老臣,就连皇帝都没人看过,若真想以造假私信来给他定罪,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现在哪还有人上赶着与前朝之事有牵扯?所以禁足令解除是迟早的事。
但这次事件,也给了皇帝一个警醒。天高皇帝远,只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才不会泛起波浪来。
和骞向花小满道了谢,花小满拿了一袋子赏银心满意足地离开云光殿,和骞往回走了几步,便听见虎啸一大嗓门在不远处喊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同喜。还要多谢虎将军这几日的关怀,来日定将登门拜访,向虎将军亲自致谢。”和骞知道他是有意为之,如今这局面也早已是预料之中,就想揶揄他一番。现在羽林军还没撤,不能让人看出他们的关系,于是恭敬地回了这么一句。
不过听和骞一本正经,倒是把虎啸本人给惊吓住了,他等侍卫撤走,院子里剩下他们两人,连忙轻声道:“王爷,场面话场面话,别放心上,啊。”
和骞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屋里说。”
花小满来宣读圣旨时,和骞正要用早饭,今日还是自给自足,一锅清粥,蒸了一屉小肉包,外加一碗豆腐青菜汤。
和骞给虎啸盛了一碗粥递到他面前,问道:“那旨意是你请的?”
虎啸端着就喝了一大口,他经常为了赶早朝来不及吃早饭,早已饥肠辘辘。他一口一个包子,囫囵吞枣般:“没有,我只是将你教给我的话如实禀告。听这意思,是要将你软禁在这安阳城里,还要随叫随到?”
软禁二字,对和骞来说倒是耳熟闻详。他倒影在碗中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抿了一口豆腐汤,浅笑道:“禁足和软禁如今与我也没什么分别。”
虎啸将军刚把最后一个包子扔进嘴里便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突然就忘记了咀嚼,他生生地将包子噎了下去,然后喝了口粥顺了顺嗓子。用似有似无的语气道:“再忍忍吧,快了。”
他不敢安慰得太明显,因为那道口子早已结疤。安慰的话一出口,那道口子便会重新撕开。
“我倒无妨,我这一出去,着急的人多得是。”和骞看着他被噎,又给他盛了碗粥。“最近杨睿玥在做什么。”
“在明康府,没出来过,听探子来报,之前开府时他要甄选一位谋士,报名者甚多有一百来位,这几日在府中挑着呢。想必,今日就会出结果。”虎啸将军答道。
和骞之前确实没听他提起过,挑着眉道:“谋士?”
“嗯,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之前事务繁多,一时我也忘了告诉你。怎么?这事有蹊跷?”虎啸问。
听他这一说,也大概猜出来了些,历来想入朝为官参加科举是有士之人必经之途,但科举制度严格,且层层递进,科举失利也是常有的事。但很多人研问究学,也不一定是非要争个头衔,最终都是择其良主,挥其自身所学,如鲲鹏能展翅遨游。
所以在王宫贵族里就兴起了选谋士一说。
和骞思虑片刻,看向虎啸,道:“蹊跷倒是没有。以他现在的实力,三皇子却是差得太远。自废太子一事后,朝廷原来支持太傅袁仲柏的势力逐渐往二皇子一方倾斜。而他一直以来又有太尉作为亲师教导,现在朝中大半也都倾向于他。但三皇子此次治理沙暴有功,被封祈王,不日就要抵达安阳,他若想要扳回一局,肯定会趁着这个关头,做点什么。所以才着急要现在选出这个谋士。”
一听这里头果真有事,虎啸将军瞬间来了兴趣,他睁大眼睛问道:“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他要做什么?”
谁知和骞只道了三个字:“不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虎啸又抓着问。
和骞还是回答:“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那三皇子那儿,我们怎么帮?”
“不帮。”
“不帮?”
“不仅不帮,还要助二皇子一臂之力。”
虎啸将军都快怀疑,是不是圣旨一下把他放出来,和骞就先临阵倒戈了。不过他对于和骞跟杨睿玥水火不容的关系,倒是不会怀疑。他只好道:“你这…我是真听不懂了。”
和骞看虎啸将军一时垂头丧气,终于也让他逮着机会场面话了一回,忍俊不禁道:“虎将军,快过年了,可有想好怎么过?”
“怎么过?年年过年都忙得要死,不是边塞有战报就是各地上报有要案。我很久没有安心过一回好年了。”虎啸见话题转移到了别处,一提到过年,谁不是高高兴兴的?他闷头闷脑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豆腐汤,青菜已经被和骞吃光了。
“虎将军都这么想,难道皇上不是这么期许的吗?”和骞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所以…?”
和骞见他呼之欲出想要猜上几分,立马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看着他碗里的豆腐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虎将军,心急可吃不了肉豆腐!”
虎啸将军恍然大悟,哈哈哈笑起来。
不仅是他自己,连皇帝也经常向他抱怨,每到过年下面的人就不安生,不是这里出了事就是那里有幺蛾子,连家宴都要赶着时间。
“话说,你怎么光吃青菜…”虎啸又去碗里撸了几下,没有捞到小菜。
“你都把包子吃光了,我不吃别的我吃什么…”和骞指着那屉空了的蒸笼道。
“哈哈哈哈哈…心急也吃不了肉包子…”虎啸一看到那屉包子就想起刚才被噎住的情形,忽然觉得嗓子有些疼,他尴尬一笑。
十二月中旬,正值寒冬腊月,明康府邸,静谷园一早升起了火炉,丫鬟玲儿将窗户微开一丝透气,昨夜大雪,窗外一片银装素裹,竹枝负雪,早已不堪其重。
二皇子今儿起了个大早,炉子上煮着茶,咕噜噜冒着泡,案桌前有一人与他相对而坐,那人相貌俊美,眉眼修长,鼻子挺而秀丽,耳鬓旁的一缕青丝自然垂于两侧,着一身白衣,他一手拦袖,露出白皙的手腕,斟了一杯茶,随后薄唇轻言道:“二殿下,请。”
二皇子杨睿玥接了茶,道:“浣公子,请。”
杨瑞玥喝下了浣巫霜敬给他的茶,道:“说起来,本王与浣公子,倒是有些缘分。”
“是。如今能为二殿下做事,浣某倍感荣幸。”浣乌霜之前在玻州协助过杨瑞玥,之后又到安阳毛遂自荐到杨瑞玥门下。
杨瑞玥心思细腻且多疑,虽然已投入他门下,但也未完全得到他的信任。杨瑞玥道:“好说,好说。不过浣公子,本王倒是有一个疑问。”
“殿下但说无妨。”浣乌霜自玻州与众人分别后几经游历至安阳,恰好遇到杨瑞玥府邸招纳谋士,倒是真如杨瑞玥所说,二人缘分太深。
杨瑞玥对浣乌霜实则讨厌不起来,第一感觉就是这人眉清目秀,看着单纯,心思却极深,可交但也不能深交。他像是随口一问:“那日与浣公子在波州相遇,是浣公子有意为之,还是缘分使然?”
“无论是哪种都不重要。只要我清楚,二殿下心中所想。”浣乌霜答得很谦卑,也很自信。
杨瑞玥闻言却来了兴趣:“哦?那你认为本王心里在想什么?”
“若不是缘分使然,草民此刻应埋进黄土里,而不是坐在二殿下对面谈天说地了。”浣乌霜又给杨瑞玥的空杯添了茶,两人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端王杨睿玥意犹未尽地看着对面的浣乌霜,中间虽隔了一个案几,有一股茉莉花香隐约自对面传来,茉莉花高雅白洁,但味道却醇厚扑鼻。
杨瑞玥对他一点儿信任也没有也谈不上,毕竟浣乌霜在他这里是有过投名状的,经过上一次在玻州与和骞交锋,不久之后皇帝就派人捉拿和骞,而后一直被禁足在云光殿。但若没有浣乌霜,杨瑞玥也捏不到太子的把柄。
和骞遵从圣旨,继续住在云光殿,殿内外除了少了些守卫,其余一切皆和从前无差别,他白日里几乎都躲在殿内,不是打瞌睡,就是逗鸟,皇帝对此很满意,并暗自窃喜。
皇帝自太子一事后就抱病不起,身体确实大不如从前,而随着调养,身子骨慢慢好起来,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在他自以为又能重新掌握住了一切后,安阳皇宫内,一丝不容察觉的势力正悄然绽放。
这一夜,空中飘起了大雪,去往司天监的路早已被积雪覆盖,深一脚浅一脚的足印在积雪上显得格外明显,和骞往前移动了几步便停下,“这样行动怕会惊动值夜的羽林军。”他与同行的惊秋道。
今夜该惊秋值夜巡逻,他们从几天前便约好的,但去往司天监这条路不归惊秋所在的羽林军管,且夜已深,无皇上旨意,几乎无人在这条路上行走。
惊秋向周围望了一眼,这地儿他早就来打探过,他从小在安阳皇宫长大,对地势也非常熟悉。“主子,我们走檐上。”他对旁边的和骞道。
走檐上是一条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