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特殊的时段下,时辰变换就像朝池子里投掷一颗石子,抬手片刻,便能听见池水搅动之声。
厚重的帷帐被揭开一道口子,帐内两人并肩躺在榻上,并未合眼。
楚蘅缓了很久,而后微微偏头看着晏空青拉住自己的手腕,不断摩挲,没个够似的。
被宿缘红绳选中的人身上只会留下印记,闭上眼睛,便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晏空青强行按着那处,不停歇地用拇指揉捏,印记也不免发热,像是晕染开来。
楚蘅清了清喉咙,笑了,“你老是摸它做甚?”
晏空青手上动作倒是停了一下,“为着这个,你那时躲着我?”
“不全是。”楚蘅缩了缩手,换了个姿势,举起晏空青的手,看着他空荡荡的腕间,“宿缘红绳,那印记怎么只出现在我身上?那时糊涂,什么也想不出来。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但这些远远不是我在乎的了。”
这语气听不出什么,楚蘅将晏空青的手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个清楚。晏空青并没纵容着他摆弄自己的手指,他拿过主动权,反握住楚蘅的手,带着他按在自己的不着寸缕的上半身。
楚蘅眼里带着些笑意,想抽回手却没有法子,“不闹了,很累。”
“不闹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也有。”晏空青手上动作不停,带着楚蘅的手经过腰腹,不经意停留片刻,而后最终落在一处,“印记,在这。”
楚蘅定眼去看,只见一枚和自己手腕上相同的印记落在胯骨上方,同样被热度洇开,红色却并未消减半分。
“什么时候?”楚蘅抬手去摸。
“那晚。”
“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枚印记在魇魔幻境内楚蘅便露了出来,晏空青也曾看过。
“不是在躲我?”那时但凡楚蘅和晏空青见上一面,也不会如此。不过,晏空青想,若是宿缘红绳真的将他们缠在一处,那无论怎样,楚蘅总会回来。
楚蘅感叹一声,“天意使然,既如此,若是你记忆恢复,反悔了,那……”
“不会。”
“我当然知道。”
“好,那你该如何?”晏空青吻了吻他的额头,而后将楚蘅揽在怀中,闭上眼睛。
“该将你绑起来,绑在我床榻之上,日日伺候着。”楚蘅勾起嘴角,不怀好意地说。
晏空青闷声轻笑,胸腔震动不已,“幸甚。”
……
翌日巳时,楚蘅刚从寝殿内向外走出,照例在偏殿内转了一周,没遇上什么趣事,索性转身离开。
刚一离开,就见得柴应元鬼鬼祟祟,其形貌身姿与初见那日并无不同,像是被摧残至极。
楚蘅停下未动,等着柴应元先行开口。
柴应元口中无端生津,他深呼一口气,而后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瓶,一脸不忍,指着楚蘅脖颈,“那什么,露出来了。”
楚蘅摸了摸侧颈,有些怀疑面前这位究竟是不是掌管下界男子情爱的神君,“用过了,难不成你促成那么多对,收了那么些话本,一次都没见识过?”
“这不是怕别人说你闲话。”他看着楚蘅一脸坦然,甚至还有些不明所以。柴应元不愿理会,将手上的药膏收了回来,“算了,这药膏用一回少一回,你用了就行。晏空青那小子看着正经,咬这么深。”
楚蘅轻咳几声,不作回答,摆手从殿门迈出。
一柄短刀嗖一下从他面前过去,跨过长桥,转眼不见。不一会儿又闪了回来,落地变成人形后气喘吁吁地看着楚蘅。
“找到了。”断恶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小卷纸递到楚蘅手上。
“别着急,慢慢说。”楚蘅动了动手指,那一小卷便摊开在他眼前,四四方方的一张小纸,上面也只写着一句话,很是简略——乌川,吞心城人氏。
断恶终于缓了过来,她解释道:“乌川此人信息很少,只能查得是为吞心城人,是死是活一概没有消息。”
楚蘅将纸条攥在手心,眉头轻皱,拍了拍断恶的脑袋,“知道了,辛苦断恶。”
断恶走后,楚蘅在原地看着幽冥那边的天空,心里百感交集。而后,他将纸条揉成一团,用灵力点燃,连灰烬也不会存在,就像乌川此人,公子如珩,却葬身大火,从此毫无痕迹,如今连身份也不为人知。
他叹了口气,走到秘境内,坐在晏空青对面,支着下颌看着他。
晏空青手上那本是楚蘅所誊抄下的内容,其内字迹龙飞凤舞,辨认不清。话本和其并无不同,而晏空青却总在闲时怀揣这本,不知有何用意。
楚蘅也没开口,只是在桌案对面看着晏空青。
楚蘅手写之书摆放在左边,中间摆着话本,而右边还有一本,不过里面全是晏空青所写之字。
晏空青嘴角带着淡淡笑意,他的视线在楚蘅身上拂过,随后低头翻过一页,提笔在左边那本上勾勾画画,最后在右边那处落笔。
“你这是在做什么?”楚蘅起身坐在晏空青身旁,凑近去看。
晏空青寥寥几下,便写下一排楚蘅不用依靠这儿的字书便能识别出的汉字,旁边各有一字与其对应,笔力遒劲,看着赏心悦目。
晏空青放下笔,摸了摸楚蘅下巴,“想更了解你。”
这话太腻,楚蘅啧了一声,心想,若是晏空青叫声哥哥,自己也不是不能手把手教,还用废上这般功夫做甚。
晏空青挑眉看他,将楚蘅心里所想全都收入耳中,他敲了敲楚蘅脑袋,“想些什么呢?”
楚蘅倒是忘了这茬,被拆穿后索性摊牌,“要不要我教?”
“不用。”晏空青回绝得极快。
楚蘅摸了摸鼻头,“哦。”
晏空青眼里含笑,“真不教了?”
一朝被拒,楚蘅可不会再次上当,他扬起下巴,“不!”
晏空青不再逗他,视线扫过楚蘅脖颈上露出的咬痕,没了昨夜那么鲜红,泛着淡淡青紫,他自省片刻,“帮你上药,教教我。”
说到这怎么也消不下去的痕迹,楚蘅抬手便是一拳,锤在晏空青肩头,而那人只顾垂眸笑着。
闹了一会,晏空青拿出随身带着的药膏,给楚蘅抹上。冰冰凉凉之感渗进肌肤,从前的回忆也从心底渗到表面,楚蘅随之收起笑容,“我想去幽冥看看,很久了,我想看看如今的模样。”
方寸之地尽在脚下,转瞬间,两人已入幽冥。
幽冥内早已面目全非,深黑色的灰烬堆积在地面,无不昭示着里面发生过什么,只有零星几处冒出几点绿意。入口处灰烬最厚,越往里越薄。空气中弥漫的气味算不上难闻,焦中透苦。
楚蘅停在一处,低声说:“离甲,在这里。”
晏空青嗯了一声,“离思很好,他也能放心。”
“离思很像他,舞刀的架势也像,和断恶,芫华待在一处,不必忧心。”楚蘅苦笑着,叹了口气,“走吧。”
两人艰难地朝里走去,循着记忆走到大概之处。竹林夷为平地,只能靠着记忆辨认出竹屋的大概方位。
一株灰色外衣的小草在那处飘摇,破土而生,得见天明,风一吹,那恼人的飞灰便簌簌抖落在地,刚一落地,就又被卷起,不知去向何方。
风力渐强,楚蘅捂着口鼻,指着竹屋那块被吹出来的那处颜色,“看那!”
晏空青定眼看去,果然看见一处紫。
两人对视一眼,果断靠近。晏空青拨开那处,使得里面长条状的东西露出全貌。
紫色的箭矢在一片黑灰色中异常显眼,楚蘅睁大眼睛,和晏空青交换眼神和心迹。
楚蘅:【这箭矢,又出现了,第三次。但怎么会?你记得我从前和你提过的忘川底之事吗?】
晏空青:【记得。但幽冥大火,连幽冥魔莲都无处可逃,灵力对上这火也束手无策,区区一箭,不应还在此地。除非……】
楚蘅:【除非大火之后还有人来过,将其不经意落在此地,或者是故意留下。】
晏空青:【聪明。可为什么是乌川的竹屋?】
楚蘅:【刚要和你说,今日刚得的消息,乌川此人,行踪隐蔽,曾住吞心城,但其余一概没有消息,是死是活也无从知晓。莫不是被谁盯住了?】
风越刮越大,灰烬卷至半空,扑面而来,像是怪物一般,直冲他们这边刮来,简直像是专门和他们作对。两人只好捡起那物,移步换形,快速离开幽冥之地。
不过半刻,幽冥内回归寂静,仿佛刚才席卷而来的飓风只是一场幻想,而灰烬升至高空,风一息,便扬扬洒落,规律地堆叠一处,竟逐渐化为人形。
一头长发的妖艳男子长身玉立,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他左右环顾,看着毫无熟悉之感的幽冥之地,噙着一抹笑容,劫后余生般,“三哥果然英明神武,无边之法,助我重塑肉身。”
他想着方才匆匆离去的两人,不由叹息扼腕,“再次见面,还没打个招呼,就这么走了,倒是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饵料已下,不怕他们不上钩。还会有再见的那一日。”旁边传来声音,显得运筹帷幄,“人类是最不需要信任的废物,再来一次,希望你不要再次天真。”
幽冥魔莲歪了歪头,看着戴着面具的男子,笑出声来,“三哥好严肃,许久不见,可有想我?”
“油嘴滑舌。”
“落回明白,这次绝不会心慈手软,全凭三哥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