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雨阵阵，空气中都带着丝丝入骨的凉意
屋内却别有一种炙热蔓延，如有实质般流淌着，黏稠的空气让扶微产生一种呼吸不过来的错觉。
他难耐地喘息着，蒙上一层水汽的眸子努力想要看清身上人的面孔，但下一刻脊骨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再也无法思考，只能无措地弓起身体，任人施为。
清瘦白皙的脊背上纵横着一条狰狞的疤痕，像是曾将他整个人从后背劈开一般可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在其上缓缓摩挲。
明明是冰冷的手，可它所过之处却给扶微带来战栗般的热意，叫他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师尊……”
“嗯。”
“师尊……”
“我在。”
扶微无力地呼唤着，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此时甜腻的不可思议，纯黑的眼睛不知为何流下了一行泪水，身上那人一顿，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眼角，随后深深填补了他体内深处无法言说的空缺。
一种熟透了的香甜气息慢慢散发出来，沾染在了两人纠缠在一起已经难分难舍的黑色长发上……
十方殿。
叶霜寒静静伫立在窗前，沉默地望着窗外茫茫雨幕。
笼罩着整个洗剑峰的神识却在这一夜独独避开了旁边那没有半点光亮的小院。
直到云销雨霁，天光大亮，洗剑峰传来人声，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夜。
“岑仙长，您可是来找扶微的？他近日都在闭关，可能……”
扶微入洗剑峰后，岑津也来过几次，因此单芸也认得这位年轻俊美的弟子。
岑津有些意外，他听说扶微几日前就出关了，只是这些天他被琐事耽搁了没能及时过来，不曾想他竟又闭关了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扶微出关后，还请这位姐姐告诉他一声，让他给我传个讯。”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扶微的岑津有些失望，正要离开，却听院中隐隐传来了一道有些沙哑却十分熟悉的声音，“岑津？我已出关了，你进来吧。”
叶霜寒站在侧殿门内的阴影处，遥遥望着这一幕，神色淡淡。
这来找扶微的年轻弟子有些眼熟，似乎是扶微在外门的好友。
他漫不经心地想。
然而下一刻，本该沉寂的小院中却传来扶微的声音，随后院中结界关闭，昨夜那对他紧闭着的门现在却对这个叫岑津的人敞开了。
叶霜寒身形微动，一手用力按在了侧殿门扉上，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为什么……
好友相见，想必相谈甚欢，数个时辰过去，岑津仍旧没有出来。
叶霜寒脸色越发冰冷，他终于收回视线，缓缓放开放在门扉上的手，转身离开了十方殿。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门边那道深深的指痕泄露出了一丝他内心的不平静。
“哟！稀客啊~”
御灵峰内，风玄真两指夹着一张符咒，挑眉看向叶霜寒，“大忙人怎么有空来这里？”
叶霜寒瞥了他一眼，“这里似乎不是你的自在峰？”
“有些人就是没脸没皮，快把我这御灵峰当成自己家了。”君凌从内室走出来，狠狠瞪了一眼风玄真，原本一丝不苟垂在身后的白色长发狼狈的沾上了不少黑灰。
都怪风玄真这个家伙总是赖在这里，害得他炼制符咒时经常分心，这次又失败了，白白浪费了上好的材料。
君凌有些意外地看向叶霜寒，“剑尊今日怎么来了？”
想到了什么，他神情微敛，语气也严肃起来，“可是你那二弟子身体不适？”
闻言，叶霜寒冷漠的脸色和缓了些，君凌在小蓬莱布置了许多火属性符咒，否则寒气极重的洗剑峰也不适合真仪养伤。
“已经没事了，还要多谢你的符咒。”
君凌孩子气地笑了笑，神情看起来有些高兴自己能够帮到叶霜寒，“剑尊不必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剑尊~不必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风玄真收起符咒，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君凌的话，酸酸道：“我日日在这里，怎么你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倒是对这个冰坨子和颜悦色起来。”
君凌白了他一眼，随后慢条斯理地捏了个诀将自己周身符咒灰烬除去。
“剑尊，今日来御灵峰可是有什么事么？”
叶霜寒性子独，少时还有些人气，可自从前任洗剑峰峰主失踪后，他便越发孤冷，同君凌等人得来往也少了。
因此，君凌理所当然认为他来这里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想了想，他又道：“可是来寻小满？”
从北荒回来后，叶霜寒带回了一个叫做小满的少年，并没有特地交待什么，只把人送到了御灵峰的君凌这里。
原本只是照看着，谁知意外发现这少年符咒天赋竟然很不错，君凌从不收徒，却也起了几分惜才的心，如今便将他带在身边教导着。
谁知叶霜寒只摇了摇头，看向风玄真，淡淡道：“来找你喝酒。”
整个天恒宗都知道曜找风玄真这个自在峰峰主得去御灵峰才行。
“哦？这可是你说的！”
已多年滴酒不沾的霜寒剑尊竟然破天荒地来找他喝酒了！
“阿凌！快快快！把御灵峰封起来！既然叶岚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风玄真火急火燎地跳了起来，翻手掏出了他珍藏多年的好酒，“这次不把你灌醉，你可别想出御灵峰了！”
“谁叫你突然给阿凌塞了那个小瞎子过来！害得他更没空理我了！”
……
看着已对饮起来的两人，君凌神色有些恍惚，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好像是数百年前了。
真好，霜寒剑尊似乎并没有变呢。
君凌弯起嘴角，伸手给两人倒酒，他体质特殊，不能饮酒，这时候只默默为二人添酒，含笑着听他们说话。
“喂！”风玄真晃了晃杯子，“都喝了我几坛美酒了，还不打算说吗？”
叶霜寒缓缓将杯中酒饮尽，烈酒入喉，却没能平复他有些沉郁的心情。
他沉默不语，风玄真也不再多问，两人继续喝了一阵子，直到君凌被御灵峰弟子叫走，叶霜寒才开口。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赖在御灵峰，却不告诉君凌你真正的想法吗？”
风玄真举杯的手一顿，他表情沉了下去，冷冷道：“你来找我喝酒不会是为了寻我的不痛快吧？”
叶霜寒慢慢将这间君凌用来炼制符咒的地方看了一遍，“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你的手笔，可是君凌却不知道。”
默然片刻，风玄真冷笑一声：“知道又能怎样？他知道后只会想起来那段屈辱的记忆。”
他无法忍受似的闭上了眼睛，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声音沙哑：“他只会记得……我就是那个在道侣大典上临阵脱逃，抛弃了他的负心人……”
想到君凌分明年纪在他们中最小，却已满头白发，风玄真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他不记得这些就不会再受伤。你看他现在对我的态度这么差劲，你一来他就对你笑，但是从来不给我一个好脸色。”
收起心绪，又重新摆出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歪倒在蒲团上，风玄真斜眼看着叶霜寒，“怎么？挖苦了我一番，这下总该说说你了吧？”
“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跑来找我喝酒？”
“不对……”不等叶霜寒答话，风玄真忽然摸了摸下巴，凑近了叶霜寒上下打量着他，“你今天这么奇怪，突然提起我和君凌的事情……”
他笑容促狭起来，“莫非我们的剑尊动了春心？”
叶霜寒神情微动，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却尝不出一丁点滋味，岑津进入扶微院中的那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会吧！”风玄真夸张地大叫起来，“谁！是哪位天仙？！”
他做作地抱臂抖了抖，“靠近你这大冰块我都觉得自己要被冻伤了，竟然有人能让你动心？”
叶霜寒垂眸转动着手中青白色的酒盏，杯中薄薄一层酒液忽然映出了一张明明非常普通却叫人无法移开视线的脸。
他闭了闭眼，缓缓握紧了酒盏。
“自从雷劫之后，我总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叶霜寒没有接话，反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当然不对劲了，从离分神一步之遥跌落到区区金丹，这能一样吗？”风玄真毫不客气地嘲讽。
“不，”叶霜寒摇摇头，皱了皱眉，神色罕见地有些迷惑，“有时候竟觉得某个地方存在着另一个自己……”
昨夜，他就有这种怪异的感觉。
仿佛有一个和他很相似的存在出现了，而且就在他不远处。
再之前，还在北荒的时候，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记忆却模糊不清。
叶霜寒很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风玄真表情也慎重起来，“你是说心魔？”
“不是。”叶霜寒很确定自己并未受到心魔影响。
“啧……”风玄真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哼了一声，“什么另一个自己，你这是把心落在了什么人身上了吧！”
“让我猜一猜，莫非是澜沧秘境中的那个魅魔？”
当时叶岚用了那样珍贵的传讯符却只是为了打听魅魔的消息，风玄真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魅魔……
叶霜寒想到昨夜扶微很可能是魅魔血脉爆发，可是自己却被他拒之门外，神情又沉了几分。
这微小的波动被风玄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眯起眼，促狭道：“我可是听说魅魔一族个个绝美，没想到你倒是艳福不浅……”
“不对啊，若真成了你怎么会来找我喝酒？难不成人家没看上你？”
“哈哈哈哈！”风玄真大笑起来，猛地一拍大腿，“没想到你叶岚也有这一天！”
“看来你是无福消受了，我可还没见过魅魔呢，真想尝尝传说中的顶级……”
风玄真余光忽然看见不知出现了多久的君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活像个被掐住脖子的鸡，脸色涨红着说不出话来。
君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知听到了多少，好半天才走上前，却没理风玄真，只对叶霜寒道：“剑尊，我把小满带过来了。”
他招了招手，不远处的少年便怯怯地上前来。
“剑、剑尊……”
不知为何，明明是叶霜寒将自己带到这里，可小满却对他十分畏惧，此时站在他面前，就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君凌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别怕，想说什么就说吧。”
小满点点头，慢吞吞地抬起头，他空茫茫的双眼蒙着一层白雾，小声道：“我、我想见扶微……”
“不急不急！”风玄真见君凌没计较，也放了心，大着舌头道：“再喝再喝！”
“喝好了再去找那个什么微……”
话音未落，他身边却卷起一阵风，方才还和自己对饮的人已然出现在了小满身边，“走。”
小满瑟缩地挪动着身体，悄悄离远了些。
不过，他怎么感觉这位冷冰冰的剑尊好像比自己还着急一样……
对君凌略略点头，叶霜寒飞快地带着小满离开了。
风玄真茫然地抱着酒坛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短促地“啊”了一声。
不是……
这扶微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