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荒谬,迷恋一个七年见过两面的人。
花梦难以理解。
时朝自嘲,“可我要是七年天天见他,怕是再精致的脸也看厌了吧。”
花梦:“那你们现在是?”
时朝伸手刮了一下她鼻子,“我撒了一个谎,竟然真的把他骗来了星城,以前倒没发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天赋。”
那晚之后,时朝变得忙碌而神秘莫测。
早六晚十二的生物钟,花梦在酒店复习到自闭,终于忍不住,搜索了一下市图书馆的位置,隔天就立刻提包赶去。
上午八点,馆内自修室已经人满为患,花梦默默退出来,去阅览室找空位,这边的桌子更小,椅子也更低,但终归人少些。
花梦走到最里一排的书架,临窗还空着几个座位,坐在最旁边的是个背脊挺直的清瘦男生。
花梦本想走过去问问旁边座位有没有人,但是刚走近,那男孩就侧过头从包里拿了一本书,花梦立刻闪到书架后。
司雾也在。
她从书架后慢慢探出头,他已经翻开书继续学习了。
司雾好像做什么都很专注,很安静,工作是这样、学习是这样、连走路也是静默向前的状态。
正巧靠墙的座位空出来,一位姐姐拿着包去了采光更好的位置,花梦走过去坐下,这个位置一抬头就能瞥见窗边的司雾。
她拿出平板电脑和草稿纸,每复习完一章就忍不住抬头看看他的方向。
人真是奇怪,既难忍孤独,又抗拒热闹。
享受人满为患的图书馆特有的气氛,又私心偏爱遗世独立的幽静角落。
厌倦人事纷繁的外界,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外界,投向旁人。
五点闭馆铃声响起,花梦慢条斯理地收东西。
抬眼一瞧,窗边的座位空了出来,司雾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走得真快。
花梦背着包下楼,出口处已经排起了长队,她特意放慢脚步,等大家先出去。
司雾应该是坐公交来的吧,现在会不会在公交站等车呢?
她想到这里,忽然有了方向,加快速度赶到门口,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图书馆前长阶,忽然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肩膀,险些迎面跌下去,却在紧要关头被一股力量拽住。
司雾拉着她的书包带子,把人带进自己怀里,然后迅速放下手,“你没事吧。”
“唔,好险。”花梦感觉上一秒已经要摔得两眼冒星了,“但是司雾,你怎么在我后面啊?”
“刚去机器上还书了。”
“哦。”花梦揉一下被书包带子勒疼的肩膀,“我还以为你去公交站了。”
“所有你刚才跑那么快是要追我?”司雾语声平淡地问。
花梦语塞,转移话题企图找回主导权,“你早就看到我了吗?什么时候啊?”
“嗯,玻璃反光。”
所以,看到她每小时都抬起头摘下眼镜一边伸懒腰一边对美少年犯花痴了吗。
要不还是摔晕我吧。
“看到我了?怎么不叫我呀?”
“你也没叫我。”
“我那是……看你太认真,不忍心打扰。”花梦匆忙解释。
司雾笑一下,“一样。”
他们并肩走到公交站,前一班车刚走不久,下一趟得等15-20分钟。
“以后走路要看路。”司雾提醒道。
“嗯嗯。”花梦点点头。
司雾侧头看了看她,忽然问:“最近压力很大?”
“是有点。”花梦抬起手揉脸,打趣着问,“是不是我黑眼圈很重?”
司雾眉间微蹙,思考着不知该不该说,“你毛衣好像穿反了。”
花梦脑中一道惊雷,她低头去看自己的领口,确实,勒到了脖子口,里面的标签还冒个头向世界说哈啰,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标签塞回去,“那什么,出门时有点着急了。”
“嗯,黑眼圈仔细看也有点重。”
花梦捂住眼睛,“救命,别再雪上加霜了。”
司雾眼里带笑,“嗯,不说了。”
花梦瞅瞅他,心里开始打小算盘,“那45号老师,什么时候有空上岗吗?”
“45号最近有点忙。”
花梦有点失望,“好吧。”
“你还是要劳逸结合,多出门锻炼。”
花梦没心思听,眼睛转来转去,瞥见公交站牌上的景区宣传片,清净山……
她揪住司雾的衣袖,“司雾,我们去爬山怎么样?”
司雾看了看站牌,又看了看她,垂下眸子想了想,没说话。
花梦瘪了嘴唇,“爬山也没空吗?”
司雾:“你想哪天去?”
花梦:“26号怎么样?”
司雾打开手机日历,“下周一,好吧,去。”他把手机揣进口袋,心里算着要和同事换几天班。
回到酒店房间,花梦第一件事就是脱掉那件丢大脸的毛衣。
墙壁上挂着一张日历便签,在26号那天画了一个鲜红的五角星,荧光笔的颜色在昏暗的房间闪着奇异而幽微的光。
对于很多人来说,命运的转折点是猝不及防,是后知后觉。
但26号那一天,是花梦亲生划下的命运辙痕,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他们约在长途大巴车站见,花梦提前十分钟到,但司雾到得更早。
花梦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嗯,很不错,很配。
白色上衣、黑色裤子和黑色外套,他们穿得像复制粘贴。
不过司雾的背包比她更大一些。
花梦很好奇,“不是一天来回吗?你带了些什么?”
司雾:“没什么。”他伸手掂了一下花梦的书包底,“背不动可以给我。”
“没那么菜,这连山脚下都还没到呢。”
“嗯,到了山脚下可以给我。”
“才不要,女子当自强。”花梦举起胳膊比了个秀肌肉的姿势。
司雾被逗笑了一下,“车来了,走吧。”
两人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司雾礼貌地把靠窗座位让给她。
放好东西,车缓缓启动,一种久违的出门游玩的轻松涌上心头,花梦开心地把车窗拉到最大,感受清风扑面的凉爽。
“对了司雾,你晕车吗?”
“应该还好。”
“这是什么回答呀。”
司雾抿一下唇,“我以前没有坐过很远的车,一般都不会超过两小时。”
那是第一次出来玩吗。
花梦:“那你比我强多了,我坐车一小时以上就头晕眼花,两小时必定上吐下泻。不过没关系,本小姐早有准备。”她从包里拿出一盒药片,“晕车药一定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她倒出一粒药丸,又拿出矿泉水,司雾自然地接过拧开再递给她。
“谢谢。”
“这药吃了没事吗?”
花梦鼓着腮帮子说,“还好,就是会有点嗜睡,一会可以靠你肩上睡吗?”她眼见着司雾愣了一下,“逗你的啦,我抱着书包睡就行,再说你这么瘦,靠着一定很硌。”
司雾没说什么,花梦掏出耳机将一只递给他。
“你平时爱听什么歌呀?”
“平时不太听歌。”
“但经常看你戴着耳机啊,和我一样还在用有线耳机的人不多。”
司雾微微低头,戴上另一只耳机,“偶尔会听听英语。”
花梦赞赏地看过去,“哇哦,对了,还没问过你,还在上学吧?在哪个学校?大几?”
“明年就毕业了,就在你酒店附近那个大专。”
花梦点一下头。
司雾接着说,“你在星大对吧。”
“嗯,司雾,你毕业有什么打算吗?”
“还没想好,你呢?”
花梦挠挠头,“我考研了,等出分呢,听天由命吧。”
“真厉害。”司雾温柔而真诚地微微一笑。
花梦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司雾,其实你比我见过大大多数人都要厉害,你工作那么拼,学习还认真,可以一个下午都不看手机一眼,光这一点,就胜过好多人了,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司雾难得地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想过,但是……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能只顾自己。”
那是第一次,花梦在他脸上看到难以抑制地失落和沉郁,“人生很长,不在一年两年。”
“是吗?”司雾轻声问,又发觉自己太悲观,不该影响她,便转开话题,“这首歌叫什么,很好听。”
“叫《借我》。”
歌词字字入心。
“借我执念
借我重获新生的旷野
借我直弦无悔的生生灭灭
借我知命而无邪”
温柔的坚定的歌声随着晃荡的车厢而悠悠飘扬。
“睡吧,可以靠着我。”
“好。”
花梦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一扇油漆斑驳的蓝色大门,她常常握着栏杆望着无车无人的长路。
那时候她有很多朋友,朋友给她起过很多名字,每天都不一样。
吃完午餐后的苹果,太阳最烈的时候,总被带进那间摆满蓝色小床的大教室。
她睡不着,碎花小被蒙着脑袋,直到把自己热晕过去。
起床的铃声很响,但那天一直没有响。
她睁开眼看见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她靠在她腿上。
那么亲昵的姿势,却看见她那么厌恶的眼神。
“我不去!”
花梦陡然睁开眼,额头的汗流进眼睛里,煎熬得想流泪。
“醒了。”司雾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给她,但是花梦呆呆的,双眼涣散,神情惊慌,“做梦了?”
花梦看清司雾清俊的脸,和递来的纸巾,她忽然握住他的手,“司雾。”
“嗯。”
“你是真的吧。”
他笑一下,“是。”
花梦松口气,松开手,抽出那张纸擦汗,司雾把拧开的矿泉水递给她。
她仰头喝了小半瓶,“还没到吗?”
“快了。”司雾远远看见山脚下的入口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