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卖出去的文竹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回到自己眼前。此时文竹就摆在贾珠书案上,旁边是文房四宝,翠嫩枝叶抵着半开的云纹花鸟窗棱,原先普通的陶瓷盆换成了象牙嵌玉石盆,盆内除了文竹外亦铺了苔藓,又用太湖石模拟了山峦叠嶂,平添了许多野趣。
贾珠十分喜爱这件生辰礼,墙上还挂了两幅他自己画的冬雪文竹图。
而照料文竹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李清头上。因着价值千两,李清照料时比之前束手束脚了些,过了大半个月才渐渐恢复到之前的节奏。
李嬷嬷却还没从千两银子中缓过神来,时不时总要念叨念叨,满脸的懊恼,只恨不得时间能够倒流,她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女儿贱卖了宝贝。
“娘,咱家卖不上这种价格的。六十两并不亏,如今文竹卖了好价,往后咱们再去卖,也能提提价。只是物以稀为贵,且再等等。”李清倒是心态平和。毕竟每个人面对的客户群体不同,售卖价格自然也不同。
他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卖了千两就太打眼了。
若是让府里老爷太太知晓了,他们哪里能藏有私产?人都是贾府的,更何况这些花花草草。主子高兴了打赏个五六两,他们还得感恩戴德。
李嬷嬷听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若咱家脱了奴籍就好了。”
李清听了捂嘴偷笑,暗想:“果然还是财帛动人心,自己说了那么些话都不顶用。实打实的银子进了腰包,想法立刻就变了。”
因着家中有了别的进项,李嬷嬷在宝玉身边当差时就不似之前那般抢功邀宠,排斥他人。花袭人想要伺候宝玉,李嬷嬷也随她意。她也不逼迫儿子跟茗烟两个争,只要求李贵跟在宝玉身后多识识字,添些本事就够了。
李响倒是在粮铺里兢兢业业,对于二太太将公粮转到她陪嫁铺子售卖的事儿也权当不知情。二太太见了,越发将李响当作心腹,最近升他为小管事,京城三家铺子都由他统管。
男人出息,女儿又有本事,李嬷嬷日日都眉开眼笑。因晓得花草值钱,李嬷嬷刻意跟府里的花匠打好了关系,时不时从府里弄些枝桠根系回来。如今她在宝玉屋里当差,见地上掉个根草都舍不得随意扔掉,总想捡回去问问闺女能不能培育成活。
有一回宝玉瞅着了,忍不住好奇道:“妈妈,你要这断枝干什么?”
李嬷嬷装模作样道:“哎,我看着断枝就想到了花开正艳时的场景。想着花开时热闹,花败时清冷,也不知为何就起了怜爱之心。又想着若是扫了扔了,怕是入了灶口。不若我捡了回去挖洞埋了,让其回归来处,也算不负它当初尽力绽放。”
宝玉不曾想李嬷嬷竟有这样的觉悟,当即怔怔地对着李嬷嬷躬身一礼,敬佩道:“我常以惜花人自居,实则不及嬷嬷万分之一。我惜的是花开正当时,倒是忘了花败后的事儿了。”
李嬷嬷没想着女儿教她的这一通胡诌,竟将宝玉少爷听傻了眼了。哎呦喂,什么乱七八糟的奥,她是不明白,只是又装模作样道:“可能妈妈年纪大了,感悟就多了吧。”
贾宝玉点头,对奶妈却是大为改观。此后宝玉待李嬷嬷十分尊敬,花袭人再受宠却也不及她。这对李嬷嬷而言又是意外的惊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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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而过,李清家中的花草种类越来越多,如今连卧室里也塞满了花花草草。临着年关,李清又卖了两盆文竹,五盆山茶花以及十盆水仙,总共到手两百零八两银子。喜得李嬷嬷买了半扇猪回来腌肉吃。与此同时,荣国府亦得了好消息,远嫁在外的姑奶奶贾敏生了个儿子,取名林墨玉,信上说孩子胎里养得好,生下来有七斤多重,哭起来声音十分响亮。
贾母大喜,赏了府里低等奴仆一个月月银,那些子体面的妈妈大丫鬟皆是三个月月银。
王夫人看着家里的银钱如流水朝外淌,心疼地直抽。此时此刻,她还真动了将管家权让出去的心思。又想着贾琏与王熙凤的婚事在来年八月,到时候索性就让王熙凤掌家,她在后头统管就是。
如今老太太对她千防万防,一个月恨不得盘点三回库房,王夫人这当家主母当得也不甚自在。再一个贾敏那事露了出来,老太太和贾政虽帮她把事儿压了,可心里也是不满的,时不时就寻麻烦刁难她。王夫人思前想后,索性往后退一步。
故而年底盘库时,王夫人寻了账房先生重新做了账登了册。等事儿都抹平得差不多了,王夫人就刻意对着来府中做客的王熙凤道:“等凤儿明年入了府,这管家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王熙凤害羞不应,贾母却道:“好孩子,你姑妈精力不济,你这般孝顺,可得好好帮帮你姑妈。”
邢夫人心里却不痛快,这荣国府中馈转来转去不还是老王家管。老太太瞧着宽和,却也是以家世论英雄的俗人。她爹爹当年也是官身,少时也习过内宅管理,她怎么就当不得家了?
“老太太说的是。凤丫头,若你忙不过来,尽可问我就是。”邢夫人想着年轻姑娘面嫩,忍不住想彰显自己的本事,故而刻意拿话提点一二。
她想着,王熙凤若是个聪明的,应该知晓要讨好讨好她这个婆婆。
王熙凤听了却只做害羞状,根本不理邢夫人。王夫人微微一笑,也没言语。
邢夫人讨了没趣,心中好生不爽,若不是老太太岔了话题,她是再坐不住的。
待回了荣禧堂,王夫人仍觉得大嫂子可笑,真以为嫁入荣国府就是盘菜了?简直又蠢又丢脸。
“周瑞家的,珠儿今日不是休息么?怎么还没回来?”
“刚外院的丫鬟李清刻意来说了一声,讲大少爷去李府了。”
王夫人笑脸瞬间板了下来,她气道:“真正是糊涂种子,眼瞅着就要秋闱了,不在家温书,跑出去谈那些儿女私情做什么?”
大儿子几次三番拖她后腿,王夫人心里是不爽的。
而此时的贾珠却不似王夫人猜想那般寻李家姑娘谈儿女私情,而是跟未来老丈人李祭酒说着事情。
二人具体说了什么,李清等丫鬟自是不得而知,她此时正将大少爷挑的朱钗送给李纨。那李纨生得不算美,但气质温和,眉眼温柔,通身气质与贾珠十分相配。此时得了未婚夫婿送的朱钗,李纨一双脸通红,她身边的婆子请李清喝水吃点心,又趁机问了贾珠房里的事情。
李清也没瞒着,就细细说道:“少爷身边原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伴读。其中云浅和云柔姐姐都嫁了人,如今只有时云时雨姐姐两个大丫鬟。四个伴读,三个在少爷的铺子里面理事,只剩来福理着少爷府里的事情。此外还有小厮临风,吉祥,丫头秋露清水。”
那婆子一听还有两个大丫鬟贴身伺候着,就故意问道:“那时云时雨可配了人?”
“没听说过。”
婆子还要再问,李纨拦住了她,而后对着李清道:“好丫头,你既来了,就劳烦你帮我把这个带回去。”说着又让婆子塞了把铜钱给李清。
待李清走后,李纨的奶嬷嬷急问道:“姑娘做什么拦我?若不细问,怎知那两个丫头是否预备着当通房的。”
“嬷嬷也不看看那孩子年纪,这样的事情怎好问她。”
“哎呦我的好姑娘,正是年纪小才好哄。你看,今个儿不是问什么就答什么了么?”
李纨摇了摇头,仍是不理奶嬷嬷的焦急。
荣国公那样的家族,通房丫鬟哪可能免得了。
......
李清将李纨打的结子给了贾珠,就见一项老成的贾珠瞬间红了脸。虽说贾李二人盲婚哑嫁,可瞅着竟也有些情意绵绵的感觉。
“李清,可见着李家姑娘了?如何?”贾珠故意带了年纪小的李清出门,概因他对李家姑娘充满了好奇。
“奴婢瞧着是个好性子的,声音十分绵软好听,很秀气很斯文。”
“还有呢?”
“瞧着也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外柔内刚。”
贾珠好笑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我瞅着李姑娘院里的规矩不错,几位嬷嬷问话做事之前都看了她的眼色。最后嬷嬷还要再问,李姑娘一个眼神就让她止了话头。”由此可见李纨虽说外表斯文,但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
贾珠心想着:看来岳丈虽出自寒门,但大家规矩不错。
此后贾珠时不时就送些东西去李府,而李清不知不觉间竟成了“红娘”了。几次下来,李嬷嬷扯着女儿问道:“李家赏了多少银子给你?”
“每回都给了一把铜子。”
李嬷嬷呸了一声道:“这不是打发要饭的么?我听讲给贾琏跑腿的玉香,回回得的都是碎银子,要不就是金瓜子金花生。这两位姑娘前后脚入门,啧啧,祭酒家姑娘要被比下去喽。”
“你下回把这跑腿的差事推了,有这功夫不若再种些花草。”
李清被李嬷嬷念叨得头疼,就岔开话题问道:“爹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呢,就见隔壁婶子急匆匆跑来道:“李响家的,你快去外头看看。你家男人被打了。”
“什么?”
“也不晓得哪里来的二流子,竟敢跑二太太陪嫁铺子闹事。你男人为了保护账本银子,被那群人狠揍了一把。”
李嬷嬷听了大急,也没闲工夫操心主子家的事儿了。她让女儿赶快回府里寻周瑞家的,自己则跑去了铺子里。
周瑞家的听了也大惊,连连将事儿告知了二太太并二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