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几乎是黑影的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间,薛湜突然意识到,急忙抬头向头顶望去。
头顶是一片流动的水穹顶,潋滟流光闪动,而此时却好像狂风席卷,上面开始翻起白浪。薛湜摸了摸鼻尖,已经有点滴湿意落在了上面。那浪愈来愈大,浪花几乎要自上而下扑面而来,周围开始响起聒噪的哗哗水声,如雷如涛,其中夹杂了一些琉璃崩裂的声响,劈头盖脸笼过来。
就在薛湜掐动避水诀的那一刹那,水幕倾泄而下,兜头浇了下来。
薛湜的灵力刚复位,此前已经耗费了许多,这避水诀撑不了多久,她将贾日盈拽了过来,同样给笼上一层咒光。
贾日盈一句哎哟被拽的破了音,他站在薛湜身侧,紧闭双眼,但身上没有水柱砸下来的钝痛,才又睁开了眼。
不远处的易承简倒是处变不惊,一步一步往回走,砸在他身上的水在其周匝自动形成了一片水幕,那十尺见方之地,未有一滴水落下。
眼看着易承简走到身边,薛湜收了避水诀,该省省该花花,纵使眼前这人百般不愿,但他也不得不给自己遮挡。
果然,易承简瞥了一眼薛湜,但什么都没说。薛湜坦然朝他微微笑了一下,丝毫不显心虚。
水声震震,从一片扭曲流动的水影中,逐渐印出一团黑影,越逼越近,到了近前来,原来是一群身穿皂衣的老鼠。
易承简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还是兀自向前走。薛湜将手中剑握的稳了些,将自己的身形稍稍掩藏在其身后,一只手还不望将贾日盈也给拨到后面去。
那丛丛人影靠得越来越近,即将穿破水幕之时,却砰的一声,灰黑的身体瞬时炸成血雾,面前的水顷刻间便被染得通红。
易承简脚步不止。
不多时,前边一片血红处徐徐走来一个人影,宽袍广袖,束一顶赤金雀纹冠,腰间佩一圆形物什,一步一停间,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停在了易承简对面。
“阁下就算是要走,又何必将我这阵给破了呢?”那锦衣男子笑得有些过分,倒是带上了一些阴森森的意思。
易承简顿住脚步,眼光从那人头顶扫到脚尖,轻飘飘回道:“苍元,你还要犯蠢吗?”
闻言那锦衣男子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眉头叠叠展展了两次,深吸一口气,才堪堪又换上一副虚浮笑脸:“吾名廖玄——”
还不等廖玄说完,易承简瞥了他一眼:“没说你,随便你叫什么。”又将目光转向廖玄腰间的配饰上,“孽凉已经走了。”
话音落下,片刻后那配饰上忽地爆出一层苍苍青青的光晕来,不停震颤着,形状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大,掀起阵阵的鼓声在这片水域内层层叠叠碾过去。
这是那壁画里的夔牛鼓。
薛湜脑海中的猜测隐隐得到证实。这廖玄果然是那只占据鹊巢的鸠,但无法和孽凉王一般呼风唤雨,便将夔牛剥皮抽骨,做成夔牛鼓,以便召集风雨。
但照易承简言语,这夔牛似乎与孽凉王有所联系。
那这夔牛又是如何会心甘情愿被这廖玄利用,这上面并未加持什么术法。既然不是术法,那就该是其他的威胁让夔牛妥了协。
刚才易承简道孽凉王已走,那夔牛鼓便突生异象,似悲恸难忍,源头可能就在孽凉王身上。这廖玄想必是用孽凉王作要挟,胁迫夔牛为他所用,现下夔牛软肋已无,这才会不再受其控制。
但这廖玄又为何要将孽凉王做成隔绝水流的旱魃?薛湜抬眼望去,那廖玄四周并未有水幕,他直直立在水中,根本不需要这个法阵。若是不是必需,那还有什么目的?
薛湜沉思片刻,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想。
腰间异象突生,廖玄神色一凛,连忙施法试图压制,但那鼓转眼间已经到了易承简手中。
这下廖玄脸上彻底收了笑意,眉宇间淤积了怒意,催动法诀,试图将鼓从易承简手中抢回来,但是那夔牛鼓只是在易承简手中轻轻翻腾了一下。
易承简没理对面脸色愈发难看的廖玄,双手将夔牛鼓翻了个个,打量了一下,又伸手抚了一下,那鼓上的苍青色的流光瞬间熄灭了,鼓浪声也渐渐矮下去,鼓又缩回了原先的大小,被易承简揣进了衣袖中。
对面的廖玄仿佛已经被易承简的视若无睹气得火冒三丈,原本就紧凑的五官现在挤在了一起,变得分外难看,就连那一身锦衣华服也挽救不了。
廖玄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沉声道:“还我。”
与此同时,周边水流中逐渐浮现幢幢影影绰绰的黑影,正逐步向这里靠近。
易承简完全不放在眼里,抬脚就要走,结果那廖玄却一步直直拦在他面前。
易承简微微歪了一下头,看向面前的人,却好似不解,于是又笑了出来:“你是要拦我?”
“我不拦你,但是夔牛鼓你不能带走!”
易承简瞥了廖玄一眼,悠悠回道:“你抢不过我的。”而后又看了眼逐渐接近的黑影“你要是再磨叽,我会考虑要不要杀掉你。”
这句话落在廖玄耳中简直是莫大的欺辱挑衅,但却迟迟没有动作,而是回道:“阁下不应该承我这个人情吗?毕竟是我,孽凉王和夔牛消失了,你才能破封。”
薛湜竖起耳朵从漫漫水声中抓住这句话,孽凉王和夔牛既是镇压易承简的一环,且易承简都奈何不了,却被这廖玄除去,那他二人的实力应该相当,但为何种种迹象却在表明这廖玄处处畏惧易承简?
再言之,若真如廖玄所言,易承简也是多亏廖玄,才能有机会破封,但看其神色,仿佛并不领这个情。而且看上去,这易承简倒是像是站在孽凉王这边。
果然,闻言易承简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嘴角笑意更浓:“我为什么要承你人情?”摩挲着手上的琉璃串“你是为我杀的吗?”
这句话将廖玄堵得哑口无言,好像是没见过这么无理的人。
接着易承简又补充道:“啊,我还是念着一点人情的,所以刚开始没打算杀你,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话音刚落,手腕间的琉璃串发出刺眼的红光,齐刷刷化作散珠飞将出去,穿破水流,直直砸向廖玄面门和胸膛。
廖玄没想到易承简会突然发难,急急挥手起术去格挡,防护罩的金光与红光相撞,却只须臾,红光在那层金光上便摩擦出流星般的碎光,冲破法阵,直取廖玄额心。
薛湜唯恐殃及池鱼,便往自己和贾日盈身上罩了一层防护罩,藏到易承简身后,作壁上观。
廖玄被琉璃珠逼得节节后退,与此同时,那些黑影已经闪现到近前,薛湜正欲提剑,却见那些老鼠黑影又似此前一般,在欺身将入水幕的时候,浑身炸裂成血雾,弥散在水流中。
眼看这琉璃珠马上就要挨上廖玄那层青白色的面皮,一道寒光从其袖中飞出,向着易承简飞过来,但后者眼皮都没掀一下,只轻轻扬了一下左手,便将那暗针给甩了回去。
与此同时,琉璃珠也破开廖玄额心,胸膛,留下黑黢黢的圆洞,里面一滴血也没有。那人便像破布袋一般,瘪了气,直直倒了下去,又被乱卷的水流包裹,冲得七歪八倒。
旁边的贾日盈可能是已经逐步开始习惯了这些血腥诡异的场景,只是眼睛瞪圆了,没再有要昏过去的势头。
易承简将面前一片污秽的水给震开,继续向前走。
前面水幕中忽然出现数十只白影,薛湜正欲戒备,却见那群白影拐了个弯,追着那破布一般的廖玄尸体去了。其中一个擦着薛湜身边的水幕而去,忽地有牵扯感从衣摆上传来,薛湜低头去看,发现是一只白骨脚,不知为何勾住了她裙角上的破洞,她正想用剑去砍,却见那具白骨回过头来,伸手好像要去解。
薛湜蹙眉,但还是收了手上的动作,果然,那白骨将纠缠的衣角解开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廖玄游去。
一片布料从白骨骨缝处滑出,飘飘摇摇。那是一片暗红色的衣料,像是被血浸染之后的黑红色,上边还有着已经看不太出的暗金花纹。
薛湜瞧着眼熟,等到抬脚欲行,才发觉,那片衣料和自己的裙摆上的是一样的,都是嫁衣。
心中大悟,薛湜扭头去看那片白骨,却已经消失在茫茫大水中。
旱魃法阵已除,水域连成一片,那些白骨便不再受水域限制,齐齐钻了出来活动。她们为何会在水池下的石壁中,想必还得问廖玄。
当时那些白骨手纠缠,薛湜只当是寻常的溺死鬼拉替身,现在想来,那些白骨却一并想将她往上处拉去,就好像......好像她们在阻止她从那条水道去到下面。
而水道的下面,除了关押易承简的迷宫甬道,还有就是廖玄的那座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