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契约落成那一刻,薛湜便被易承简扼住喉头猛地撞向背后那堵青砖墙。
薛湜再也撑不住,咳出一口污血,轻笑了一声。
易承简瞳孔中的红光还未消散,宛如地狱的鬼魔。薛湜想,倘若对方食人,恐怕现在已经恨不得将自己生啖饮血。
“你简直找死!”易承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挤了出来。
薛湜已经被掐得说不出话,只能直直望向那人,嘴上依旧挂着一抹笑。
现在禁制已开,对方不会和自己玉石俱焚。毕竟比起自己,现在对方更加想置之死地的,恐怕是将其囚于这图中的人。更何况,这外面世间万千,总会寻到解着契约的方法。
随着薛湜面色变得绀紫,易承简嘴角边也开始有血流出,如一条殷红色的小蛇,没入衣丛。
果然,就在薛湜即将昏死过去那一刹那,易承简收了手,薛湜浑身一软,顺着墙壁就滑了下去,她一只手撑地,勉强支撑住。
薛湜知道他气不过,但现下也不能就这般僵持,在这幻境外,还有个人等着他带回去呢。于是喘了几口气就断断续续开口道:“我......不会用这契约来桎梏你,我只是......为自保。”眼下将人激怒了,于自己而言毫无好处,不如递个台阶。
闻言那人却笑了,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活脱脱一副疯癫相:“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薛湜没接这茬,一只手反过去蹭着墙壁支撑着自己慢慢站起来,同时道:“比起我,你更想让那个把你关在这的人死吧。”
易承简弯下腰,贴近薛湜:“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
但他好像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望向薛湜的目光里,夹杂上了几丝探究:“你是何人?如何知晓这咒文?”
薛湜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信吗?”
薛湜还以为对方会抓住不放,但对方却是没说话,她也就也沉默下来,她现在只想恢复一些体力尽快蓄积灵力以便控制主仆契。
过了片刻,那人突然道:“你也失忆了?”
也。薛湜瞬时觉得这人仿佛又有些蠢,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倒是全盘托出了,还是被关在这太久了,许久没接触过人心?
抬眼看去,那人身上的金纹已经消退,瞳孔又变回了深邃的黑色,已经站到了那具青铜棺前,侧身对着自己,四周雾还未消散,一袭黑衣,就像空当当纸宣上一滴墨迹。
但只是片刻,那人转过身来,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
薛湜点了点头。但她绝不会就糊涂地以为易承简只能靠自己才能出去,这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时间问题,与其抛下他平添一桩仇怨,倒不如顺手将他也带出去。
易承简看了薛湜一眼,手一挥,散了这些雾气。
雾气褪去,同时易承简如烟般消散,四周的青石砖逐渐显现出来,贾日盈趴在青铜棺边,昏死过去了。
薛湜从墙边腾挪步子,蹭到那具棺木前,将贾日盈拍醒。余光间瞥见青铜棺内有人从中坐起,掀起一片铮铮声,源头是他肩胛骨处的锁魂钉,那两颗拳头大的钉兽头模样,连着铁链直嵌入墙壁。
忽地一阵金属铮鸣,那些铁链断作几截摔落在地,两颗锁魂钉径直被易承简震出体外,上边沾满了粘稠的污血,直接甩到了贾日盈面前。
薛湜好不容易将人拍醒,那人见棺材内坐起一个人,一颗血钉又砸到他面前,于是便又昏了过去。
易承简从棺内出来,经过贾日盈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黄袍少年,贾日盈立马从地上一坐而起,望向薛湜,出声询问:“女侠你怎么满脸是血?!”接着又望向前方的那袭黑衣,“这又是什么人?人还是鬼?!”
薛湜伸手抹了一把脸,又狠狠蹭了两下:“没什么,那是个人,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其实薛湜心中更加想称之为疯子。
却看见易承简朝石室外走去,薛湜出声制止:“我们在这里就可以出去。”
闻言易承简转过身道:“我还有点事。”
薛湜瞬间提高了警惕,但转念又想,现在对方命攥在自己手里,想必也是不会作什么妖。
“你去哪,我们一起。”
易承简没答话,但是伫立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像是等人追上来,薛湜将贾日盈拉起来,一同朝着易承简走去。
易承简从掌心托出一团火用来照明。奇怪的是,他们一行三人前行过程中却再也未曾碰见岔路口。薛湜猜测这可能也是这禁制的一环。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见如雷般的水声。
贾日盈望着前面的巨大水幕,一脸不可置信,朝着薛湜道:“我当时走了好久好久才碰见你。这怎么......”而后可能想通了些什么,把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薛湜心下疑窦,易承简来这干什么,是去见那锦衣男子吗?是寻仇还是算账?反正不可能是谢恩。
易承简踏出水幕,径直朝着对面屹立着的那座殿宇走去。
薛湜和贾日盈紧跟其后。这种时候,就该缀在后边,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可以转身就跑。
面前的路全是石砖铺就,直直通向那座琉璃瓦殿宇,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望过去,就像是一片夕阳下的湖泊,绿浪上翻着金光。
一路走来,连个人影也没看见。直到接近殿门时,易承简却突然拐了个弯,朝向另外一边走去。
“你不进殿?”
易承简的黑袍在丛生的杂草间豁得簌簌响,他继续朝前,一面道:“我去那作甚,见到那只鸠就恶心。”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易承简终于停在了一颗槐树前。
薛湜在他身后停下了脚步,环着手,打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旁边的贾日盈也似有不解,但也只是望望薛湜,现下什么都不说。
易承简立在那,环顾四周,像是在确定方位,终于落定之后,缓缓抬手投了一掌灵力过去,砸在地面上,野草倒了一大片。
地面上震颤了几下,薛湜稳住身形,旁边贾日盈没站稳,险些要摔倒,薛湜余光一瞥,一手将人捞起。
紧接着地皮上出现了几条裂缝,朝着外面翻出来,顷刻又皲裂开,化作一块块碎土。易承简掌心朝下,往上一抽,地底隐隐震动,仿佛正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尽管按道理来说易承简此刻没有偷袭的理由,但薛湜还是下意识将手放下,手指紧紧攥住剑柄。
一记迸裂声在耳边炸开,又是一声闷响,什么东西落在了地面上。
薛湜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是像是一只层层包裹的破布袋,边角早已褴褛破损,暗沉的布瞧不出原本的颜色花样,布袋有一人半长,鼓鼓囊囊,不知道里边装了些什么。
莫不是易承简此前埋在此处的家当?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来就被薛湜掐灭了,易承简又不像自己,有藏钱的癖好,再言之,谁会在囚牢之处埋东西。
正想着,却闻见空气中隐约有丝丝缕缕的腥臭味传来,夹杂着腐臭味。薛湜形容不出,着这并不是单纯的腥味,倒是像......久旱下降雨时从地底上升腾而起的土腥和水腥味。
薛湜不由得挪了挪步子,寻见一个更加方便观看的位置。
易承简走近那口破布袋,手在虚空中左右挥动几次,那地上的破布袋也随着打开一层、两层......
贾日盈抻长脖子去看。为了谨慎而言,薛湜还是保持在原地没有动作,目光死死钉在那布袋上。
随着布袋一层层像粽子一样被剥开,空气中那股奇怪难闻的味道愈发浓重,终于在贾日盈喉头一动忍不住快呕出来的时候,两人见到了那布袋中装的物什。
那不是什么家当宝贝,而是一个有着三颗头的尸体。
那尸体浑身遍布绿毛,毛尖隐约有转金的趋势。竟然是一具毛僵,哦不,现在应该称之为旱魃。
薛湜立马想起那片仿佛被屏障隔开的水幕,想必也就是这具旱魃发挥的作用。而自己看见过两次的三头黑影,恐怕也是这具毛僵未散的亡魂。所以易承简是与此具毛僵有所交易,那毛僵才替他来引自己?
那现在他将这具尸首刨出来又是为何?
正想着,就见易承简手中灵光一闪,化作利刃,直直向那具毛僵劈了过去,将那灰绿的尸体上三颗头颅齐齐砍下。
贾日盈差点又吓昏过去,嘴唇打着抖,往薛湜身后躲。
那道灵光力道太盛,将那毛僵脖颈断口处一件什么物什震落下来,滚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薛湜目光追去,只见那东西微微发着光,是一颗鲛珠。
薛湜猛然想起关于孽凉王的传说。相传孽凉王即为鲛人,能呼风唤雨,为世人所拥戴。
如若传说是真的,那么面前这具被人做成的毛僵,便是真孽凉王了。薛湜想起易承简此前说的鸠,原来是鸠占鹊巢的意思。现下那殿宇内,那锦衣男子,恐怕就是顶着孽凉王名头截掳女子的鸠了。
那此前墙上壁画中的夔牛鼓以及夔牛殿又是如何一回事?
正想着,薛湜的视线内缓缓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三颗头,立于易承简对面,朝着他行来一礼,便缓缓踱步向前,如烟般消散在从从野草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