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的枝条在洞穴顶端蔓延,这里是巨大光圈与黑暗的背面,从这里看过去,那颗星球被放大了无数倍,表层覆盖着朦胧的浅红色光影,在黑暗之中缓慢旋转。
“沙沙。”
有碎石落下的声音。
巨大的根系从顶端,石壁的上方生长和包裹,每一寸都坚硬如斯,又向上,没入黑暗的更深处,看不到枝条和叶片。
顺着这些枝条,费里维特看向正前方。
那些石壁上的枝条汇聚处,整个脉络的中心,是一个被它们包裹着的人形物。
人形物顶端生长着尖锐的口器,有人的双腿,双臂却淹没在藤蔓和枝条里,胸口处有什么在闪闪发光。
它的头发是藤蔓倾泻下后形成的,也或许是藤蔓在它头顶发芽生长。
鲜红的眼珠从下方投射出来,弗兰德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指,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的收回手来,可怜兮兮的摸着自己的手指。
脑子里对这个人形物的身份转了一圈又一圈,费里维特从后按着弗兰德的后颈,把他的视线强硬的按在地上。
“遇到怪事,首先不能和那玩意儿对上眼……记住了,只要是个眼睛都不行。”
“为,为啥啊?”
弗兰德颤颤巍巍。
“因为书里这样盯着别人眼睛看的人下场一般都不太好。”
费里维特低声耳语,这番话却引得那东西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这里是方舟,”那东西的声音雌雄莫辨,笑够了,才继续说道:“是离地表最近的地方,你们想要回去的话,从我这里就可以出去了。”
它晃了晃自己的脚丫,纤细的腿上爬满枝条,血管一般掩藏在肉色之下,由红转青。
它转过身,身下的座位,枝条都随着它的动作一起旋转和扭曲,露出身后一条充盈着光的门。
“沙沙。”
有石头从石壁的顶端落下来,掉在地面上。
随之而来的是带动地底的剧烈颤动。
“沙沙……”
眼前的那个生物不笑了,抬起头看着天。
“因为这里是开天辟地的方舟……”
它用发顶布满尖锐的口器说。
剧烈的轰鸣伴随着更多的石点掉落,它的嗓音还没停止,那处破开石头和尘土的雪白便张开巨口和翅膀,摧枯拉朽,吞下它的脑袋,露出下方植物的血肉。
青绿色的汁液泼洒到地面上,藤蔓撕扯崩裂的声音伴随着这巨物翅膀中生长的肉管砸在地上。
是曾经在“方舟”之上看见过的怪物,它们连接在贝丝的身上,巨大的身体大多由翅膀构,强硬的从缺口里挤进来,血管连接的大脑一下一下鼓动着。
贝丝连接的大脑变得更大更加坚硬,表层逐渐显现出树枝的颜色,膨胀开来,发出咚咚的跳动声。
又像是心脏一般,成长出大致轮廓的生物正在为它补充养分而大快朵颐。
包裹在翅膀中的胚胎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四肢变得有力,变得更加修长。
但那翅膀中的手臂还未停止挣扎,只是胡乱的向着四周摆动,擦伤又愈合,撞断周边的一切石块,石壁。
“这是一个寻寻渐进……的过程……”
口器冒出青绿的血,磕磕绊绊用它仅剩的一半说话,随后向前倾倒,摔在地面上。
连接的那一半藤蔓开始极速的枯萎,它胸腔中的东西也随之掉落,砸在石头上,一路向下滚来。
费里维特眼疾手快,一脚拦住了那东西继续下坠,低头抓过去,落进手里的是一颗心形的玻璃罐。
这罐上交杂着粘液,闻起来有股植物的清香,中心摇晃的是一卷泛黄的卷轴,在瓶中发出咔咔的响动。
“亲爱的,把那东西给我吧。”
听到这个声音,连他身侧的弗兰德也如梦初醒。
桑从柔软的白羽之中钻出,咧嘴露出他那招牌而又讨人厌的笑容。
他身边坐着面无表情的列车长,扒在贝丝的背脊之上。
“你至少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吧。”
费里维特摇了摇手里的玻璃,目光却开始在四周打量。
贝丝的身形太大,向前去那扇门实在有些艰难。
“这是方舟漫记,亲爱的,”桑顺着贝丝探身过来,“这里是地幔开辟之处,传说神毁灭世界的时候将良善之人赶上方舟,他们顺着大灾害流到冥河深处,也就来到了地幔……正是世上的第一批开拓者,还是说你想独吞它呢?费里维特。”
他眯眸,视线扫视过来,声音愤愤:
“我承认你带走的东西都很有魅力,就像你一样,你抢走了加斯特斯,上船一万次都不足够抵……还有……弗兰德·弗拉克,漏网之鱼也在这里呢。”
弗兰德身体僵硬,缩在费里维特的身后,张口又闭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舟漫记……费里维特收紧了手,将它与火焰一并揽在怀中,紧紧贴着笔记本。
一股莫名的,剧烈的心慌从脚底攀爬上来,他看了眼弗兰德,在那巨大的羽翼混杂着巨手扑过来前,透过危机本能拼命推开弗兰德向前一滚。
剧烈的灰尘与残根被猛的甩起。
来不及管太多,他现在没有笔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武器,从粗糙的地面上站起身,他就向着那扇门狂奔,不忘了回头看一眼弗兰德。
头顶传来桑癫狂的笑声,数个肉团组成的长龙睁着大眼睛锁定他的方位,咕踊着发出粘腻的响动,他不顾身后的响动向前逃窜,眼见前方楼梯之上的白色肉团还在生长和吞噬,他猛的扑向前去,一拳打在贝丝的身上。
柔软的皮肤短暂的凹陷,随后他触及到了剧烈的疼痛,贝丝注意到了他的攻击,羽翼之中发出脆弱的哭泣。
这里是桑的视野盲区,实际上他只要能通过这里,这一切就可以短暂的平息了,手上被震的生疼,贝丝却已经几乎凝聚成型。
它转过身,露出金色的发丝和一双碧蓝的眼瞳,表情有错愕,有痛苦,又变化成欢喜,不断的从喉中发出模拟人说话时的呢喃。
从它的骨头里好像有什么生长出来,发出簌簌的声音。
随着巨大的羽翼急速掠到眼前的,是从那些巨大翅膀之上,每一寸骨骼里分化出来的尖刺。
费里维特一瞬间松了力气,他感觉手腕上缠绕的火焰在卷动自己向前,没有多大的力量,但很管用。
在那头一般大小的骨刺砸落下来时,他奋力直起身,跨越那残缺不堪的尸体,向着光门中挣扎而去。
“嘶……嘶嘶……嘶……”
那声音近了,带着拖拽什么的声音,费里维特按压着最后一阶石台,按压着那古怪生物残骸的王座,鬼使神差的转过头去。
他清晰的看见弗兰德紧紧抱着那只翅膀,拖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羽翼倏尔抬起,砸断了洞穴的壁,黑色的石块,藤蔓就这样接连砸落下来,连带着桑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别以为你能摆脱我!别以为你能就这样逃掉!”
桑的声音蕴藏着愤怒,什么砸在石壁上,发出越发大声的咆哮。
“什么叫你不能控制下去?……你也这么没用!”
这场景和贝丝吃掉那生物时的如出一辙,该怎么称呼这样的场景——戏剧性,戏剧性拉满。
费里维特已经看不清弗兰德被甩飞去了哪里,而属于加斯特斯的火焰还在催促。
“住口,住口!”
他听见桑的尖叫。
按住胸口的异动,费里维特扭过身,钻进了泛光的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