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瑾做了很久的梦,梦里反反复复都是父母下葬的场面,现实的他与幼年的他错位、交织,痛苦如影随形,他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那些天真的、恶毒的、残忍的含有笑意的话语割开他内心最深处的梦魇。
“你难道不知道吗”
“乔瑾,你是你最爱的爸妈的克星”
“你…害死了他们”
八岁的他似懂非懂,在还未来得及学会分辨最纯粹的恶意与怨恨的年纪里,他已经遭受了这些罪恶的痛苦。
意识沉沦,浑浑噩噩,想醒过来却一直不得如意。身体很沉重,全身疼痛,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他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不清晰的滴答声,耳边也总是有朦胧的哭泣呜咽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
很久之后,漆黑的世界终于亮了。
昏迷大半个月的乔瑾于盛夏的某一天醒过来。
骷漾和陈姨守了他半个多月,期间宋椿雪和高极等人也过来探视过。
从他醒来开始,骷漾的视线就一直黏在他身上,看他动不了的模样,心脏一紧,心疼的情绪越发明显。出事没多久,骷漾便接到陈姨打过来的电话,女人嘶哑的声音让她觉得这个年过半百但依旧富态艳丽的女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当时她正在花店里,听到这则消息马不停蹄的赶来医院。
晨光熹微,夏日的清晨尚是凉爽。在这万物盛开的季节,有些花悄然绽放而后枯萎。
陈姨抱住她,犹如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
乔瑾和乔之森两人还在抢救,急救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骷漾揽着人坐到椅子上,不经意间看见陈姨的头发有了几根白发,眼角的皱纹似乎在这一刻窥见了她真实的年龄。
骷漾不由得心一沉,内心些许煎熬。
“嗒”
门开了。
陈姨蹭的一下子站起来,骷漾怕她动作过度摔倒,立马扶上她的手。
主刀医生走在前面,后面是被推出来缠了满身雪白的两人。
医生神态疲倦,脸色沉重,骷漾心重重跳了一下。
“陈女士,小孩我们已经尽力了…”
医生弯腰鞠躬,语气难掩悲痛。
脑子嗡的炸开,骷漾像是意识被抽离一般已经听不清听不懂医生后面讲的话。
陈姨直接晕了过去,骷漾眼疾手快抱住她,一旁的医生也搭把手和她一起把人扶到陪床上躺着。
陈姨醒过来时天已经黑,骷漾趴在一边睡着了。
第二天,她们去看乔之森最后一眼。小女孩脸色白得和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一样。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闭合着,永远地。而她的睡颜那么恬静,仿佛她只是睡着了,在做一个美梦。
那些鲜活的画面历历在目,而物是人非。最后定格在陈姨和骷漾脑海里的是乔之森的一颦一笑。
陈姨压抑住巨大的悲痛,双膝沉在医院冰凉的地板上,温热额头对着小女孩冷透的额头,就这样静静对了两三分钟,骷漾不忍目睹,把头转过去,强忍的泪水顷刻而下。
余光中,陈姨俯身吻了小女孩的额头和脸颊。
“小乖,妈妈和漾姐姐来跟你道别了,原谅哥哥不能和你道别…”陈姨自顾自说了很多话,那慈眉善目的模样仿佛只是在和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讲睡前故事。
骷漾觉得天意弄人,乔之森没有死在罕见病上,而是死在了酒驾车祸里。
那些耳边陈姨断断续续的告别听得越多,骷漾的心就越痛。
她握住陈姨有些颤抖冰凉的手,跟乔之森道了别。
再见了,漂亮乖巧的之森。
………
乔瑾精神极差,第一次醒来没多久又昏睡过去。陈姨见状极力要求她回去好好休息,等她休息好了再来看望他。
骷漾不想让她更难受只得听她的话,她退而求次说让高极来帮忙照看,陈姨没有拒绝,红肿着眼睛答应了。
骷漾回到家没有立马睡觉,而是去了一趟宋椿雪的书房。
“妈妈,车祸的事怎么样了”骷漾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时就已经让宋椿雪帮忙处理这件事。
宋椿雪正在和秘书处理工作文件,看见她进来,秘书自觉走出去顺带把门关上。
没有了外人,宋椿雪冷冽的眉眼自然温柔下来,她示意女儿坐下。
酒驾的司机已经被判刑,家属同意法院的判决,没有过多犹豫把所有赔偿款打到陈姨卡上。
宋椿雪大致讲了一下,知道女儿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便让她赶紧上去睡一觉。
骷漾没有推脱,起身给了妈妈一个拥抱转身上楼。
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做了个梦。时隔半个月做了关于小女孩的梦。
乔之森穿着初见时的衣服,拿着画,画上画了四个人,对着她挥手浅浅一笑,
“再见,漾姐姐,很高兴认识你,接下来的日子拜托你照顾我妈妈和哥哥了…谢谢你,漾姐姐”
骷漾就这么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最后不留一点痕迹。
浅蓝绿色的窗帘晃动,她的眼角下有泪滑落。
另一边医院里,乔瑾再一次清醒,呼吸机还插着,他说不了话,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睛。
陈姨赶忙摇铃,喊来医生查看他的身体。
意识回笼,车祸前的事情还很清晰,他记得一辆失控的车朝着他们俩的方向撞过来,没一会他就失去了意识。
那辆车的速度很快,他根本来不及推开旁边的乔之森,所以他不知道乔之森伤得严不严重。
他极力发出声音,这才注意到嗓子哑得不像话,喉咙疼痛,“陈…姨…之…之…森…”
陈姨给他整理被子的手一顿,医生说过乔瑾的精神已经很虚弱,暂时受不了一点刺激,陈姨忍住眼泪,强装镇定,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之森在隔壁休息呢,她比你轻一些”
闻言,乔瑾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陈姨心疼又怜爱的摸摸他的脸。她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否则她活不下去的。
“小瑾,好好的,好吗”陈姨强忍悲痛,语气像是恳请像是无可奈何。
乔瑾眨眨眼,得知乔之森没事,眸光里多了些欣喜。而看见陈姨憔悴的脸,欣喜黯淡了些,他只能动动手指,多眨眨眼这样安慰她。
也许是受用了,陈姨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
乔瑾眼睛滴溜溜的转,左看右看也没看见骷漾,心下疑惑,按道理来说她基本会在的。
瞧见他的小动作,陈姨荒芜的心多了一丝希望和暖意,她大概知道自家儿子在想什么,于是道,
“骷漾陪了你很久,我担心她身体受不了让她先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她就会过来了”
乔瑾不知为何耳尖热了一下,眨眼表示知道了。
陈姨出去一趟吃了饭,回来乔瑾又睡着了。乔瑾吃不了东西,只能输液,现在瘦了很多。
陈姨每每看到他有些凹陷的脸就心痛得难受,眼睛总是红了又红。
第二天,骷漾带了饭过去,门口碰见偶尔过来看望一下乔瑾的高极,手里也拿着保温杯。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走进病房。
单人病房里只有睡着了的乔瑾,陈姨不知道忙什么去,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医疗器械的运作声,混着极浅的人的呼吸声。
高极放下东西,对她微微点头,拿起旁边的花瓶轻手轻脚走出病房。
骷漾把向日葵放在桌子上,抬手拿过椅子靠在乔瑾左边。
夏日的阳光燥热,但不至于闷热。她穿了一身浅金色的连衣裙,头发挽起,坐在昏黄的午后阳光下。
她的视线细细扫过他的脸,乔瑾的脸色已经比上次好很多,没有那么惨白,可能是半个多月没有打理,他前额的黑发有些长了,软软的搭在眉毛上。
她伸出手去给他轻轻拨开挡住眼睛的额发,不小心触到他光滑细腻的皮肤,骷漾内心柔软了一下。
那么久的等待与悲痛终于有了宣泄,看见他如今安好她第一次感到十分的庆幸。
因为她经不起第三次生死离别。
在没有第三人的环境下,骷漾握住他的手,感受他温热的体温。
“乔瑾,等你好了,我要追你了哦”
“…这样也算完成之森的心愿了”
高极换完水,把向日葵插进花瓶里就赶回学校做研究,骷漾则陪到乔瑾醒过来。
陈姨回了一趟家拿了些乔瑾的换洗衣服过来。
期间乔瑾醒了一次,骷漾笑得灿烂盯着他,眼睛都不带眨的,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了,只好眨眨眼睛装睡。
哪想成骷漾眼睛还是一直在他身上,强烈的视线让乔瑾好不适应,白皙的耳朵红了许久。
“好了,我不看你了,你睁开眼睛吧,闭了那么久也该好好看看外面的风景啦”
乔瑾不好意思的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却对上骷漾满含笑意的双眼,她的眼眸里还有憋不住的逗弄与打趣。
这下,乔瑾是彻底放弃挣扎了,生无可恋闭上眼睛,徒留骷漾不知所措的道歉,
“好啦好啦,我真的不看你了,乔瑾,陈姨来了”
这话她可没骗他,陈姨已经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