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站定,这个人他并不认识,想来是江湖新秀,看上去也确实年轻。
似乎已经有人认出了他的剑,他隐约听到一些议论声。
对方先向他行礼,说了自己的名字,江叙在记忆中搜寻一圈,完全没有印象,甚至不知道有可能是谁家的小辈。
他向对方行了个礼,报上自己的姓名。
“江书言。”
说出这三个字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滚滚叫嚣着要他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然而不只是他自己这么觉得,场下的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皆是一阵骚动。
“江书言?是那个江书言吗?”
“他不是消失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不,那把剑……绝对就是他。”
——惊语剑,江湖中没有人不知道这把剑。
从江叙十六岁带着这把剑离开如故门开始,他便未尝败绩。
上至和他师父差不多大的前辈,下至他们的子侄,甚至是年纪尚幼的小孩,都知道江书言的故事。
那两年谁都忘不了。
即使后来,江书言消失了,但林净还带着他的故事走在江湖中。
江书言这三个字,和传奇无异。
对面的人也很吃惊,但更多的是喜悦,和江书言打一场,这样的机会求也求不来,即使是输,意义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江前辈,请多指教。”
那人的眼睛里闪动着什么,江叙松了口气,这是他最期待看到的结果。
两个人堂堂正正的比一场。
鼓声起,惊语剑出鞘。
江叙并不急着出手,他仔细看着这个年轻人的动作,决心指导他一次。
那是一些初出江湖的人很容易犯的错。
——譬如曾经的他。
江叙躲开一剑,用剑身拍了他的后背一下,道:“没看清敌人的动向前,不要急着出手。”
但这个年轻人或许还是有些呆板,江叙这么说过之后,他便没有其他什么动作。
江叙叹了口气,飞身到他面前,反手用剑柄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又迅速后退半步,可惜他还是多虑了,这个年轻人根本没有想到要回击,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也不用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这里,随机应变才是正解。”
年轻人有些羞赧,但他知道,江叙是好意,只不过他已经在盘算着回去之后要怎么和别人炫耀这段经历了。
像什么被江前辈亲自指导过啦,选的花一样啦,他甚至可以说江前辈不舍得伤害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确实是事实。
江叙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否则他应该会有些生气,毕竟自己这边还是相当认真的,站在比武台上,就应该尊重自己,尊重对手。
江叙咳了一声,年轻人也意识到自己还在发呆,他连忙重整攻势。
跟着江叙的话调整自己的攻击,而他自己都没发现江叙从某一刻开始不再说话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剑似乎趁手了很多。
江叙看了这么多场,对时间的把握相当精准,他算着快要结束了,也不再收敛。
他的动作快的让人看不清,但在鼓声停下前的最后一刻,惊语剑也停在那个年轻人的脖颈前。
白衣仍旧整洁,仿佛连尘土都不会沾在上面。
众人都愣着,甚至连庆贺都忘了。
元嫦曦缓缓上台,沉声道:“江书言,胜。”
裴惜玉先喊了一句“好”,其他人才如梦初醒一般跟着叫好。
“真不愧是江书言啊,那两年我没见过他,只是听人说起,本来以为没机会了,但没想到今日在此处还能见到。”
“你刚刚看清他的剑了吗?他的速度,比起追风枪来又如何?”
“这还真不好说,不过下午便可以见到了。”
“这事不用你们在这讨论,江书言和裴怀玉是挚友,你们不知道吗?”
“说起来,这江书言不是还有个师兄吗?叫什么来着?”
“林落尘……不过想来也五年多没有再听过他的名字了。”
众人仍在议论,江叙听不清了。
他看到林净站在台下,笑得温柔,又带着些骄傲。
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熟悉,好像每次他做了什么,林净都会这样看着他,仿佛在默默向世人宣告着,这样样优秀的人,是我的师弟。
但他现在不是林落尘了,他是无名无姓的林先生。
江叙也没有再见到他的剑,江湖中还有人能认出他来吗?
但江叙又想,或许林净也不再需要这个名号了,毕竟他的真实身份是前朝遗孤,他肩上背负的事情,比林落尘还要多很多。
这样想着,江叙突然觉得林净看上去有些落寞,明明他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却又那么孤独。
他不想站在这里了,他想走到林净身边。
他要陪在他身边。
可他现在站在人群的目光之中,他退缩了,他不敢走向他。
他不能暴露林净的身份。
于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沉默地下台,走向裴惜玉身边。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裴怀玉关系很好,但他们不知道,其实他心里最爱重的人,是他的师兄林落尘。
实际上他也没多少时间能和林净说话,下一个就是他。
好在林净现在以林先生的身份也挺出名,只不过让江叙疑惑的是,林净为什么不用剑?
他的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就是当日救下江叙的那把。
那日林净同自己说,他现在只是一介书生,不能用剑。他以为那只是托词,可没想到到了这样比武的台上,林净还是拿着那柄扇子。
江叙不免有些担忧。
但好在林净虽然不再用剑,内力都还是在的,最终险胜。
江叙和裴惜玉在台下本来都提心吊胆的,直到元嫦曦宣告他的胜利,他们才松了口气。
裴惜玉领着他去接林净,毫不避讳。
“大不了你就说我认识他不就行了吗?”裴惜玉满不在乎道。
江叙提醒道:“但你们也是从小就认识的,不是吗?”
裴惜玉挠了挠头,“我忘了。”
江叙还要再拒绝,裴惜玉早已拉着他往前走:“你管那么多干嘛?大不了我们偷偷躲起来就是了,反正下一场午后才开始。”
江叙终于还是被她说服了,他们又不是非要在人前见面。
只不过这一路并不顺利,大半的人都拦在江叙面前,想要和他说上几句。
但江叙都没理,还是裴惜玉一路替他挡了过去。
除了那个人,上一届百花宴魁首,文彦。
这人人如其名,端的是一副书生意气。
但江叙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他第一次见林净的样子。
那时的林净比眼前的人还要小上几岁,但看着却也相当成熟,至少和江叙这种肆意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那会儿也惊讶,林净居然是习武之人,毕竟他看上去也是文邹邹的。
——这么说来,林净也算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
那人也拦下江叙,他本想拒绝,但一想人家作为上一届魁首,就这样当众下他的面子不太好。
于是江叙拉了下裴惜玉的袖子,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江前辈。”文彦先向江叙打了个招呼,他儿时练剑的时候就有听过他的名字,在那之后,江书言成了他的目标。
父母师长也总是会说,“你该像他一样,年少成名,为我们家争光,”
但那个时候的他不这么想,江书言以惊语剑名动天下,但他不一样,他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医术极佳,而不是剑术。
他身体不好,习武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好些,真要论起来,他不喜欢剑,他更喜欢自己手里的医书。
可是等到他踏进这江湖,他才明白,原来这些事情不是他想就能做到的,即使他有一身本领,也没有人会听。
即使他想要为病人治病,大多数时候也只会收获一句——嘴巴没毛,办事不牢。
他终于明白,这个世道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于是他重新拾起剑,他不能再把他们当做自己强身健体的工具。
那是他进入世人视线的门槛。
所以他其实,很羡慕江书言。
江叙连忙向对方回了个礼,道:“不敢不敢,你唤我名字便可。”他不过比这人大三岁,担不起一声前辈。
刚才和他比武的那个小孩或许和江白差不多,所以他并不觉得有问题,但文彦和他应该算是同辈人。
只是他成名的时候,自己恰好隐退了而已。
不过他们此前并无交集,他还以为这人比完之后就走了,没想到还会在这拦他的路。
文彦也不扭捏:“我名文彦,药王谷弟子。”
“幸会。”江叙一笑。
文彦还想再说什么,但江叙已然觉得足够,反正他们不认识,只当打个照面便是了。
他还急着去见林净呢。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比武场上见。”这回轮到江叙拉着裴惜玉离开了。
文彦也没有阻拦,他站在原地,看着江叙和裴惜玉离开的样子。
他想,江书言和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江叙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林净,直到他看到江白远远地向他们挥手,他了然点头。
江白的意思是——他们在房里等他。
江叙走了过去,江白兴奋地看着他,脸红扑扑的,显然是无比激动,他道:“舅舅,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你。”
江叙自己也有些感慨:“是啊,我也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了。”
江白明白江叙的意思,他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江叙连忙安慰道:“你别想太多,没什么的。”
“好了,我去找林净,你别乱跑。”江叙离开房间,转身进了林净的房间。
江白什么也没说,他看着江叙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叙刚进林净的房间,对方仿佛料到他会来一样,倚在窗前,目光似乎带着点醋意,“你们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