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生活境遇都不一样，每个人的情况也不一样。

思来想去，秦笙还是决定问得再详细一点，处于同一境地下的小姐姐，应该能懂自己的心吧。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具体清扫了多少个淋巴细胞吗？我有点担心自己清扫的淋巴细胞比较多，需要做碘治疗...】

对面的小姐姐可能还在上班，回复消息断断续续的。

秦笙时不时就看一眼聊天对话框，既觉得自己问得太私人，有些冒犯。又迫切地想要一个能感同身受，共同作战的伙伴，就像她们当时在病房里那样。

小姐姐：【我的淋巴细胞没有清扫很多，没有太多转移的。】

秦笙鼓了鼓腮帮子，倏地就泄了气，每个人还是不一样的。

她勉强打起精神来回复：【嗯，那也是件好事呀，说明你大概率不用其他治疗了，好好吃药，注意保持心情愉快。】

隔着屏幕，小姐姐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苦闷。

【你也不用太担心，没问题最好，有问题我们就好好治，听医生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十年前做了第一次手术，感觉后来的时间都是赚的，好好生活，看淡得失，平淡安稳了几年。最近因为换了工作的原因，又有些内耗，年初就查出来有转移了。所以说我们还是要放宽心，没啥好担忧的，这不是啥大毛病，保持心情好才对...】

看着屏幕上长段的文字，秦笙弯了弯嘴角，下一秒又没有力气支撑嘴角上扬，让它垂了下来。

查出甲状腺有问题，找不同医院确诊，最后找医生确定手术时间和方案。在朋友和家人眼中，秦笙这一系列的操作行云流水，镇定得不像话。

然而，只有秦笙自己知道，她是被一股不能停的信念支撑着才走到现在的。

遇见问题不能停，才能解决问题。

如果停下了，可能就会永远停在某个阶段，再难开始下一次尝试，问题永远不会解决。

但是，她还是太年轻，年轻到以为解决完一个问题，就完成了所有。单纯地以为已经这样了，不会更糟了，解决完这个大问题就好了...

术后才发现不是这样子的，就算是做完手术，每个人也可能不一样。

有些人手术成功，癌细胞转移少或者没有转移，吃药就行。有些人，手术成功，但癌细胞转移扩散很多，危险等级高，需要进行下一步治疗。也有些人，手术的时候就不顺利，可能需要二刀。

从秦笙自己的术前检测结果，加上左颈清扫后的感受来说，她预测自己可能转移的淋巴结有十几个。

这个数据并不好。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引导，她悄悄地，背着秦妈妈，开始了解碘131治疗的信息。

晚上吃完饭，秦笙和秦妈妈一起在小区内散步。

秦笙漫不经心地说：“隔壁床的小姐姐今天给我发消息了。”

秦妈妈有些惊讶，转头看着秦笙：“她说什么了？她恢复得还好吗？”

秦笙移开自己的视线，不和秦妈妈对视：“她的大病理报告出来了，结果还行，已经开始上班了。”

亲生母女，对彼此的任何一个反应都了若指掌。

有时候，秦妈妈也在想秦笙的性格到底是遗传了谁的，才会这么拧巴，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憋着，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

秦妈妈又打量了一眼秦笙的脸色，秦笙头微侧，看似自然地目视前方，正常行走。实则目光没有重点，小脸紧绷，嘴角略微有些向下。

“怎么，你也想上班？”秦妈妈避开那些暂时不好说的话题，开玩笑似的选了最常见也最表层的话题。

秦笙无目的地扫视着四周，无所谓地点点头：“是啊，整天在家有点无聊，想去公司打发一下时间。”

秦妈妈没想到她是真的想去上班，顿时停住了脚步。

秦笙往前走了两三步才反应过来，疑惑地转身：“怎么了，不走了吗？”

秦妈妈神色平静，眼神认真地打量着秦笙的表情变化。

“你是真的想去上班吗？你才出院多久，医生开了两个月的病假单，你可以在家多休息一会儿。”

秦笙视线转了一圈，终于转到秦妈妈的脸上：“嗯，想去上班，想跟人多接触接触。”

在家养病的日子，连手机都变得没有那么好玩。

大数据时代，程序搜集了你的爱好需求，精准推送。以至于秦笙每每看不下去书或者电视剧，想要换个app或者网站打发时间的时候，都能被定点投送甲状腺相关的信息。

如果秦笙不在意，那么直接划过去，多划几次，类似的话题出现频率就会急剧下降。

偏生秦笙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既想从他人已有的经历中得到支撑和力量，安慰自己情况不算很糟糕，甚至结果还不错。又想多了解一些，为后续的一些可能来临的事情提前做一些知识储备和经验沉淀。

如此矛盾的心理，让秦笙的各种程序主页推荐上充斥着甲状腺相关的信息。

时而让人开心，时而也让人挂心。总之，搞得人心神不宁。

而秦笙也不会对秦妈妈和秦爸爸说出自己的忧虑，他们连在手术室外等候的经历都是第一次，紧张得整晚都睡不着。如果再了解更多，可能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秦妈妈满脸不赞同：“在哪不能跟人打交道，在家我也陪着你啊。”

秦笙扫了一眼秦妈妈的脸，似乎有些黑，她悄悄转头，没有回答。

真实原因是，她需要工作来麻痹自己胡思乱想的大脑和七上八下的心，她说不出口。

虚假原因是，她舍不得那一份还算高薪的工作，需要靠工作来支撑自己的生活。

这个原因说出来，必定会遭到秦妈妈的反驳。

显然，秦笙不说，秦妈妈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语气有点重：“你是不是想去赚钱？”

秦笙没说话，秦妈妈就当她默认了，生气道：“从小家里没缺你吃没缺你穿，你怎么像是掉钱眼里了，平常也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清楚吗？”

秦笙这人吧，不是很信星座，但是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都是金牛座的她，似乎就是金牛座的拟人化物。

颜控，爱钱，爱美食，爱冷战...

也有人说，前三个不是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基本追求吗，怎么非要往星座上扯。是的，秦笙也承认有些特质是人类共有的，但是金牛座越发鲜明而已，比如爱钱，会攒钱。

秦笙低垂着头，还是没有说话，时不时看了眼秦妈妈的脸。

秦妈妈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话语气太重，换了柔情政策。

“你们公司政策不是挺好的吗，请病假是给你发工资，百分之六七十，也不少啦。”

是，确实是不错的政策。秦笙默默点头，手术前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开心了好一会儿，感叹人性化的公司，福利待遇好。

这会儿，手术做完，她整个人身体状态都恢复得不错，甚至因为太闲了而产生过度猜疑时，她又有点心疼被打折扣掉的钱，那可是大几千啊，用来随便干些什么都好。

秦妈妈不明白秦笙上班的理由，在长辈眼里，或者说对大部分人而言，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么再大的事情都应该给身体健康让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而如果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再忍一下，身体没那么容易垮。

秦妈妈生气，担忧，又无力，气呼呼地拒绝和秦笙进行一切交流，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生了一个倔强脑袋。

晚上，秦爸爸听秦妈妈说了这件事，特意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秦爸爸一个人在家，背景是家里的客厅，白炽灯下，家里显得冷冷清清。

“阿笙，听你妈说，你准备下周就要回去上班了？”秦爸爸靠在沙发上，语气和缓。不同于秦妈妈的强烈反对，他看起来似乎留有商量的余地。

秦笙点头，声音还残留着一些手术后的沙哑：“嗯，公司的事情有点多，最近比较忙。”

秦爸爸透过屏幕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小一个，自己一只手都能提起来。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谁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秦爸爸没有多说，就问了一句：“你觉得身体能够承担吗？”

秦笙脖子白皙修长，锁骨明显，在两者之间横亘着一条细细长长的棕褐色疤痕，上面血痂还没掉完，略有些狰狞。

时不时还是能感受到脖子的牵拉感，说话时喉管依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压迫，甚至到现在秦笙都还不敢触摸自己的脖子，像对待易碎物品那般小心。

可是，她觉得没有问题。

“应该可以。”秦笙言简意赅地回答。

项目还在企划阶段，现在回去工作主要就是了解情况，完成企划书，能书面对话的，她不选口头交流，尽量降低开口频率就好了。

秦爸爸看着她，沉默半晌，片刻后，道：“既然你决定好了，那就回去工作吧。如果觉得身体受不了，就立刻请假回家休息，或者去医院看看，知道吗？”

“嗯嗯。”秦笙欢快地点头，她想过爸爸不像妈妈那么难以说服，却没有料到同意来得如此轻易。

临睡之前，秦妈妈也松口了，平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声音突然响起来。

“你这两天睡得不是很安稳，总是翻来翻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彼时，秦笙眼皮已经快完全盖上了，凭着本能回答：“不是，白天睡太久了，晚上睡不着。”

秦妈妈似乎悠悠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