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日子很平静,每天过得很漫长也很快。
第一次去理发店洗头的时候,秦笙还有些担忧。
一个是脖子与身体的陌生感依旧强烈,脖子好像是刚装上去的,虽然不会动辄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但每一次活动像极了没有涂够润滑油的样子。她担心平躺和起身的不方便。
另一个是秦笙在网上看见的术后小故事。
博主术后第一次去外面洗头,楼下有两家理发店,博主先去了最近的一家。
店长正在给唯一的客人吹头发,做收尾工作。但却对博主生硬地表示,还有许久,暗示她不要等待了。
最终,博主是在较远的第二家理发店洗完了头。
故事不长,说出来却也让人感概。
理发店长有挑选客人的权利,只是脖子上伤疤不应该成为客人被拒绝的理由。
这是出院的第五天,加上手术住院的日子,秦笙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洗头了,突破她洗头的最长纪录。
镜子里的女人,头发油光发亮,表层的头发甚至看着有打绺的趋势。然而脸蛋白皙透亮,眼睛炯炯有神,气色好极了。只有脖子上长且宽的医用胶带透露了她病人的身份。
生巧仰头,眼睛又圆又亮,表情单纯中透着一丝疑惑,麻麻为什么在这里站这么久,是有什么好吃的吗?
秦笙严格执行医生说的七天以后再拆纱布的话,秦妈妈作为监督。
只是她每次对着镜子打量的时间会稍微长一点,希望视线能穿透厚重的纱布,好让她看清纱布下面的疤痕到底是什么情况。
“妈妈,我等下要出去洗头。脑袋太痒了!”秦笙结束自己的打量,走到秦妈妈身边小声说道。
现在她可以正常讲话了,音量还是略低,走近了讲话会轻松一点。
秦妈妈放下手中的毛线,转头看她:“确实要洗了,再不洗就要生虱子了...”
“......”秦笙无言,小时候某位堂姐不注意被传染生虱子的故事到现在也是长辈教育小辈的法宝。
居民区内的理发店一般都是家庭作坊,理发师就那么一两个,都有亲属关系。这是秦笙第二次推开自己楼下理发店的玻璃门。
先前她和赵可儿在一家颇有名气的造型师办了充值会员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定期过去消费。
理发店不大,总面积四十来个平方。进门不远处摆着一个黑色两人座的皮质沙发,可供等候。沙发正对着造型位,两面镜子在中间,左右各两个可以造型的位置。
理发店内没有开灯,光亮来源于穿过玻璃门的天光。
秦笙和秦妈妈推开门进去,只看见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小哥,绿色的贴头皮板寸头,疑似店长。
“你好,可以洗头吗?”秦妈妈替秦笙开口询问。
绿色板寸头小哥立马收起手机,从沙发上站起:“可以,马上就能洗。”他边说着,边打开店内的灯。
白织灯驱走了阴天的阴沉感,也让人能够把店内情况看得更清楚。
店内一共分作两块,一块是剪吹烫染的工作区,一块是洗头区。洗头区只有一张洗头用的床,看上去有点年份了。洗头区和剪吹烫染区中间开了小门,秦笙曾经瞥了一眼,是个储物的小仓库。
和秦笙第一次来差别不大,店内的装饰在时间的流逝下略微老化,而店主也从和蔼的阿姨变成了时尚的绿色板寸头小哥。
小哥忙忙碌碌,好一会儿才将秦笙引到洗头区。
他看了眼秦笙的脸,又忍不住再看了眼秦笙的脖子,眼神没有冒犯,只是好奇。
如此打量持续了两三轮,小哥开口了,状似自然地问:“脖子这是怎么了?刚做完手术吗?”
秦笙早就做过心理预设,此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嗯,刚做完甲状腺手术。”
小哥把毛巾搭在秦笙肩膀和身后,了然地应声:“这样啊。之前也有个客人做了甲状腺手术,是不是现在不能沾水?”
秦笙有些意外,但出了医院的现实情况,和在医院内的住院情况是一致的。
甲状腺出了问题的人不在少数,甲状腺手术也已经是一个比较常见的手术。
不了解的人往往是因为没有需要才不知道,而因为了解的人就会发现他不是一个人,甲状腺患者并不在少数。
“嗯。不能沾水,脖子还不太能使得上劲儿。”秦笙坐在洗头的床上,正准备用自己这段时间练习的侧卧技巧缓慢躺下。
小哥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我慢慢把你扶下去,可以吗?你相信我。”
出于对小哥洗头技巧的信任,秦笙僵硬地把上半身的支配权转交给小哥。
而小哥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动作慢而有力,在秦笙躺下后,还仔细替她调整了一下躺的位置。
不知道小哥是天性使然,还是因为知道秦笙还在病后恢复所以更温柔小心地对待,小哥的职业操守和操作确实让秦笙有了如沐春风的宾至如归感。
给许久没有洗头的病人洗头是个细致活儿,温热的水流润湿枯燥打结的头发,有力的手指轻轻柔柔地梳理发丝,让水流能够更好地穿过缝隙,打湿每一寸头皮。
秦笙不喜欢在外面洗头的一个原因是因为现在的托尼为了完成销售指标,或是满足人类内心的八卦欲求,总是习惯在洗头的时候进行套路似的聊天。
但绿色寸头小哥很有分寸,也很克制,除了水温和力道这些常见的问题,基本没怎么说话。
不大的空间里,水流声,泡沫声,偶尔响起的挤压洗发水或沐浴露的声音尤为清晰。
左肩时不时传来的抽痛感提醒秦笙,她还是个出院不到一周的病人。其他的时间里,她和正常的客人没什么两样。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自然而然地来了。每隔两三天,秦笙和秦妈妈就会去一趟绿色寸头小哥店里洗头。
在半个月禁油禁言的限制期解禁后,秦笙便逐步开始了自己在家洗头的日子。
医用胶布是在出院后一个星期拆掉的,秦笙第一次看清伤疤的全景。
和术前医生用签字笔在她脖子上划的黑线一样长,细细长长的一条黑血线,切口平整,只在拔掉引流管的两侧有些许凸起和明显红色形状。
因为用了医用美容胶水,所以伤口附近有大片未脱落的胶水痕迹。
生病之前,病友群对秦笙来说只是个有所耳闻的概念。
而手术后,她时常关注病友群的消息,大部分时间还是尚未手术的新病友在求助,极少部分交流病后恢复的情况。
国庆假期过完了,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恢复得好。但考虑到国庆长假后立马投入工作的难度,秦笙还是又请了一周假。
某天,秦笙突然收到了来自隔壁床小姐姐的消息。
【你最近恢复得还好吗?】
闻弦音而知其意,秦笙立马领会到小姐姐的言下之意。
通过出院那会儿的短暂交流,秦笙发现了隔壁床的小姐姐虽然是二次手术,但可能因为手术时间间隔较长,对于最近常用的术后祛疤方式和手段没有那么了解一下。
家庭和工作的平衡,让她很难通过短暂的闲暇时间片段去将网上碎片化信息进行综合的整理。
秦笙出院后,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术后用品都发给了小姐姐,希望对她俩都有帮助。
秦笙:【嗯,恢复得还不错,你呢?】
小姐姐:【我恢复得也还行,伤口还有点肿,但是精力可以,我就来上班啦。】
秦笙倒也不那么震惊,毕竟小姐姐还在医院的时候,就一直在工作。
小姐姐:【我的大病理出来了,结果还行,你的呢?】
秦笙表情一怔,打字的动作顿下。
下一秒,页面飞快地切换到医院app。
然而,和早上看的一样,没有任何新出的检验报告。
手术过后,秦笙最担心的就是术后大病理报告结果和第一次复查的结果。
对于没有了解的人来说,器官或者细胞癌变了,切掉就可以了,很简单。
然而癌症之所以称之为癌症,就在于癌细胞的强烈复制和迅速发展能力。即便是微小癌细胞在短期内,也可能快速发展。
手术能够清除的是借助于各种手段能看见的癌细胞,而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面也可能隐藏着尚未被发现的微小癌细胞。
甲状腺癌和其他癌症相似,除了手术手段,还有辅佐的放、化疗手段,也就是碘131治疗。碘131治疗方式简而言之就是喝碘水,也有人戏称为“圣水”。
手术后的病人在术后三至六个月内,到核医学科报道预约,确定治疗时间后,提前控制无碘饮食一个月。
接着,去到医院,根据碘实验和ECT全身影像检查,确定服用碘水的用量。
碘水是强放射性物质,所以口服之后,需要在医院内进行隔离一段时间,出院后也尽量先居家或在酒店隔离。用量越大,需要隔离的时间越长。
是否需要碘131治疗,最重要的凭据是术后复查结果,Tg(甲状腺球蛋白)和TSH(促甲状腺激素)。
Tg和TSH越高,越说明体内的甲状腺癌细胞手术没有清除干净。碘131治疗最大的作用也是通过放射性杀死微小癌细胞,让这两个值降下来,减少复发的可能性。
而术后大病理报告,则是判断病人危险等级的一个依据。
在大病理报告上,能知道手术清扫的淋巴细胞有多少癌变了,又是哪一种基因突变的方式,对后续是否需要碘131治疗也起到帮助判断的作用。
而碘131治疗作用对象是甲状腺全切患者,半切患者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件事。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