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笔,半个小时过去,白珍珠压根一道题目也没写。
身边的设备太过简陋无华,导致他完全提不起学习的兴趣。再加上,叶流冰的关注也全程不在他身上,就让他更加没有动力了。
那边厢叶茱萸坐得端端正正,乖乖仰起脑袋,露出脖子上两道再不管就马上要痊愈了的红痕。
托腮观摩着叶流冰给她搽药膏的过程细节,白珍珠观摩得浑身冒黑气,嘴唇越挂越高。
叶茱萸今天还没睡午觉,擦完药之后没不久就睡着过去了。她整个人合衣躺在陪护椅上,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十分惹人怜爱。
过了一会儿,又注意到叶流冰从包里拿出一条Kitty小毯子,白珍珠磨了磨牙,忍不住开始找存在感。
“喂……叶流冰,我有一个问题。”
把那条Kitty小毯子盖在睡着的叶茱萸身上后,叶流冰终于朝他过来,伸手来抽他面前的那张练习卷——没抽动,纸页被他故意使劲捺住了。
叶流冰的视线一抬,总算如他所愿看向他,“什么问题。”
在那两道目光的注视下,白珍珠绷着脸,没有立刻吭声。
不说话装高手的过程中,其实他不由自主在想的是:如果换做自己的话,这个时候十有八九会装逼,高高在上地朝对方吐出一个单字——“问。”
可是,印象里叶流冰好像就很少摆出尖子生的高傲姿态。不管是为优等生白明明还是为吊车尾白珍珠答疑解惑,本质上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区别。
……该说真不愧是三好学生吗?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名光听属性就自带书呆buff的三好学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堂堂白真理亚,却无法将他轻易拿捏、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究竟是出于什么原理?
好孩子天然容易受坏孩子欺负才对吧?同为三好学生的白明明,白珍珠踩头欺负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而面对叶流冰,他却从来无法占到半分便宜。
在今天之前,每每思考这个问题,白珍珠都只能在自身理解范畴的边缘碰壁。
直到今天,可喜可贺——这只已经活到十八岁高龄的二极管,终于在非黑即白的ACGN世界观里,第一次正眼看到灰色阴影的存在。
白珍珠发现了,被他看上的这位三好学生,是一个会做坏事的好孩子。他根本不是什么容易摆布的叶小明,反而自身动起坏心思就特别熟练的样子。
尊敬师长、爱护幼小、勤奋好学、独立自律、帮助同学……几乎各方面细节都可以显示出,叶流冰同学完全是学校思想教育成果的典范标兵一枚啊。
然而在这副道貌岸然的表面之下,他不但欺骗长辈,还教妹妹撒谎,甚至为了借刀杀人教给她那么阴、那么聪明的办法自伤八百损敌一千,就连昨天自己搞出那么恶毒的计划,他居然还会帮他圆谎……
恋爱脑归恋爱脑,但白珍珠做任何事都从来不是喜欢挑头担子一头热的类型,也不太可能会因为高岭之花的难以接近就激发出绵绵不断的征服欲,作为永不熄灭的动力炉。
去哄跟自己闹别扭的金手指,他的耐心只能维持一晚上,正常来说,他也早就应该对叶流冰“以为我非喜欢他不可吗”像这个样子感到索然无味了才对。
事实上,白珍珠也确实不止一次察觉到过可以斩断情丝的良机。
——如果在第四周目,叶流冰顺从地答应跟他假扮情侣;如果在昨天,他诚实地让叶茱萸去向警察叔叔告发幕后大坏蛋:如果在今天,他忍不住好奇地向自己追问个不停“天啊那个麻袋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太神奇了”……
甚至如果,昨天他不让叶茱萸用那一招自残秘技,真的就是因为心疼她舍不得,白珍珠绝对都会对他下头很多。
可是,偏偏,每一次,叶流冰几乎都是冒着ooc的风险,强行做出了让他欲罢不能的“正确”选择。
从来只在乎结果的白珍珠,尽管屡屡打出Bad Ending,迟迟推不动感情线,却莫名在这些过程当中,破天荒地收获到了很荒谬的满足与成就感。
那种谬之成就名为:为了维持我对他的好感他可真是煞费苦心费尽心机使尽浑身解数无所不用其极啊。
如果说,前三个周目里的白湘琴、白月光、白红毛都只是把叶流冰当作恋爱游戏里的合口味攻略对象心仪理想型模板去pick一下,本质其实更多是带有“玩弄”的性质,攻略受挫导致恼羞成怒也留不下多少后劲。
那么,从给白恶女造成最大打击的第四周目开始,白珍珠的感情色彩里,才正式多出了接近于“痴迷”的成分。
……岂有此理,他居然似乎变得更喜欢他了,这合理吗?
被这个觉悟打击得有点自暴自弃,放任脸颊温度的攀升,最后赶在叶流冰皱眉之前,白珍珠才叫停没完没了的少女情怀总是诗。
脸上摆出一副难得一见的正经神情——虽然因为双颊泛红,实际效果也正经不到哪里去——他语气严肃地提出了那个从刚才开始就在心里挥之不去的问题。
“我问你,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哦……如果,我同意让我爸爸和你妈妈结婚的话,成为我的哥哥之后,你也会像对待叶茱萸一样对待我吗?”
自小患有深度主角病,发展到现在已经病入膏肓,日常主打一个万物皆可工具人,倒反天罡大逆不道像呼吸一样自然,白珍珠丝毫不觉得孩子之命媒妁之言的思维逻辑有什么不对。
以及……不错,这个不可救药的人,还是没能把持住自身的道德底线,思想进一步堕落腐化了。
他终究是朝着伪骨科线的危险禁忌深渊,悄悄伸出了一只未雨绸缪的探索触手。
好在,这只蠢蠢欲动不可名状的厄难触手,转眼就被正道的光镇压住了。
对那个象征着404世界末日废土启示录的问题,叶流冰回答得不假思索:“不会。”
“……为什么?!”
没能吹响末日号角,心有不甘的白珍珠在震怒中忘记了自己跟黑泥树洞还处于世纪大冷战中途,毫无顾忌拉出小窗就是一阵库库发泄。
【私の心,UNLOCK!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弟弟不是妹妹吗?马萨卡,马萨卡他是妹控?!】
【那我该怎么办?从今天开始女装还来得及吗?或者跟他讲,“完全可以把我看作妹妹也呆胶布”,这样行不行?人家保证其实不会有太大违和感的说……】
【……】
人与机器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矿工一号】只觉得吵闹。对以上这些意义不明的蠢话,它一概将已读不回进行到底。
而对于白珍珠那句意难平的质问,叶流冰也没有像他一样飞快失去耐心拽拽反问“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为什么”,而是尽职尽责回答了弱智学生的弱智问题:“因为她只有九岁,你已经十八岁了。”
——好一个“已经”!
他话语中所采用的这一诛心的字眼,听得白珍珠心口呼呼灌冷风,面上冷笑连连。
【呵!别人家都是巴不得老婆年年十八,他倒好,我才十八岁他就嫌我老了!红颜未老恩先断~】
【难道说,就因为他是个活不过二十岁的短命鬼,十八岁的我在他眼里就跟寿命条走到90%一样人老珠黄了吗?!岂可修,突然觉得这个逻辑很有道理,感觉没法反驳啊怎么办……】
【……】
对那个有点无解的逻辑,白珍珠下意识采取了一个逃避的大动作,“……根本不是几岁的关系好不好?而且,九岁又怎么样,九岁你也不应该用那种方式对待她。”
叶流冰:“哪种方式。”
年纪有九岁两倍大的白珍珠,斤斤计较起来毫不羞耻,语含厌恶地冷声道:“那天我在床帘后面偷看到了,你让她把生姜直接吐在你手上。”
他这样说着,一伸手刷地拉过床帘,横隔在两人之间,说完后又刷地拉开,为自己时隔多日翻旧账的突兀行为营造出一种身临其境的合理化氛围。
无视了他的华丽演绎,叶流冰将他松开手的那张练习卷抽过来,顺便就事论事地纠正道:“她没有吐。”
白珍珠顾不上他的动作,专心翻着让自己耿耿于怀的一笔陈年旧账,语气里萦绕有深不可测的怨念:“她有没有吐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允许她吐!你都不嫌弃她的口水!”
那张练习卷上一道题都没写,为数不多的笔迹是边角空白处有几个乱七八糟的涂鸦:一只盖着小毯子睡得很香甜的小奶猫,还有一只盖着试卷冷得瑟瑟发抖睡不着的垂耳兔。
叶流冰翻了翻那张空白卷子,眼也不抬地说:“我也没有嫌弃你的口水。”
“……!”
白珍珠的理智还没有被怒火燃烧殆尽,警觉心瞬间拉满滴滴作响,一下子就灵敏地检测出了,面前这分明是一则针对女明星形象管理的骑脸式恶意黑稿。
“不要随便污蔑人好吗?”前一天才刚刚亲手污蔑别人故意杀人的白珍珠震声维权道,“我什么时候做过用得着你嫌弃我的口水的事了?!”
【拜托,我又没有把吃的东西吐在他手上过!就连矿宝你偷来的两件衣服,我也没有在睡着的时候流口水到上面过啊!他凭什么需要嫌弃我的口水?!这真是莫须有的罪名,我要怎么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我哪有——】
话至此处,毫无预兆般地,哇啦哇啦的异次元尖叫戛然而止。
下一秒钟,便只见女明星那双被怒意灼烧得璀璨迫人的眼眸,突然在无声无息间悄悄放空,并且逐渐失去了高光。
趁着面前人在翻看试卷没注意,白珍珠小幅度掀起眼睫毛,鬼鬼祟祟快速瞄了一眼那张总是只知道吐出不解风情冰冷无情话语的嘴巴。
两道含蓄保守的视线含着矜持,一触即收。其后,两片气血充盈的纯洁红唇,被白富美娴静文雅地轻轻抿起来,不再吭声了。
当然,这种娴雅只是表面上的。
实则静水流深之下,在他跟闺蜜连麦的语音频道里,整个系统空间似乎都已经受到不可名状的模因污染,被各种瘟疫蔓延般【啾啾啾……】、【啵唧啵唧啵唧……】、【chuchuchu……】、【muamuamua……】蜜汁音效的噪音充斥。
时隔一天一夜,【矿工一号】终于被这波病毒侵袭逼得强行解除待机模式,赶在掉赛博san值之前,忍无可忍地回了一句。
【……别吵了。】
要吵能不能下线他自己一个人去吵?
白珍珠表示不能。
【哎呀!老公你快管管这个色情狂呀!他撩我呜呜呜……他在提醒我的初吻被他夺走的事情呜呜呜呜……他这不是喜欢上我了随你怎么说好了啦!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就叫一~吻~定~情~】
【矿工一号】可以随便说但没必要,于是它什么也没说。
“没有吗。”叶流冰淡淡应了声,将那张一笔未动的卷子放回原位。
纸页被平摊在病床的支架台上,同样call back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天我改了你做的半张卷子,试卷上是湿的。”
叶流冰叙述的风格是客观式的冷静简洁,连带着后面得出的那个主观式结论,也莫名显得很具有说服力。
“我以为是你做睡着了流的口水。”
“……”
白珍珠胸腔里那颗扑通扑通春意萌动的心,一下子又被冰封万里了。
他的胸口快速起伏几下,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当场发作,但还是肉眼可见脸上微微红温了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题目我都做出来了?每一道都做出来了好不好!我怎么可能做睡着啊?!”
眼看他的脸一点一点涨红得像个苹果,叶流冰的目光与语气一样平静:“做出来为什么不写答案。”
在这个关节点上,他竟敢还提起这个问题,这完全可以说是火上浇油。
白珍珠含怨狠白他一眼,气急得叭叭口不择言:“……不想写不可以吗?!我最讨厌写答案了!我偏不写!”
面对家教学生的这份小众的冷门志向,叶流冰微挑了下眉,宽容地采取了一种鼓励的态度:“那以后都别写了。”
“……”
被他的话架得下不来台,白珍珠一上头,不顾后果地恶狠狠放起了狠话:“不写就不写!写了我是小狗好了吧!”
闻言,叶流冰垂眸又扫了眼那张空白试卷,视线静静掠过角落里那只乱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