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鼎鼎的黑胡子,爱德华·萨奇死了。
据说那名击败他的英国军官梅纳德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了船头,一路回到了拿索,那些原本蠢蠢欲动试图反抗的海盗们见此无不俯首。
不过大伊纳瓜似乎依旧处于置身事外的状态,艾伦正在寒鸦号的医务室里依照约定给卡特琳娜写信汇报他的近况,来福在他脚边拱着,咬着他的裤脚央着他陪它玩。
艾伦现在没什么精力去管它,他抬起带着手套的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这是他少有为钱头痛的时候——为了防止其他人从信里看出他的位置,都是得找专人专送,同时还得每过一段时间就寄钱给卡莎用以抚养瑟维·沃克,开销顿时大了不少。他正在考虑把那堆出手大方的海盗们用来当作诊金的金银珠宝找个时间给当掉,海盗们的活动少了,他的身上自然也没有多少钱了。
他坐在堆满杂物的书桌前写着信,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医务室的门。
“叩、叩、叩。”那是三下节奏分明的敲门声,有些过分礼貌了,不像是来寻求治疗的海盗们能敲出来的。
艾伦把那个装着珠宝的木头盒子塞进桌子底下黑暗的角落里,重新把鸟嘴面具戴上,那封只写了寥寥几行的信被他装进信纸等待寄出。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喊道:“门没锁,请进。”
来者是杰克·瑞克汉姆,他看上去和平常很不一样,脸上没有醉酒的痴态,反而目光深邃,神态自信沉着。
艾伦转过身来,用从打开的门那里透入的光线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道:“你看上去似乎很健康,戒了酒?”
因为处于寒鸦号相对下层的位置,医务室的光线并不好,艾伦写信时点着的那根蜡烛也快烧到了尽头,微弱的火焰仿佛被融化的蜡油囚禁住了,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似乎很快就要熄灭。
“哈哈,让我戒酒不如拿把枪杀了我。不过这儿可真暗,你怎么不到岛上去喝酒了?反而呆在这儿···”,他看着逆着光坐着的医生,隔着稍远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对方面具上的长长的鸟嘴。微弱的烛火在杰克背后的墙壁上清晰地投射出了乌鸦的影子。
“你找我有事吗?首先说好,我现在手头紧没钱借给你,而且你上次的酒钱还没还给我。”艾伦用脚玩闹似的轻轻夹住了来福的腹部,他笨拙地试图挣脱的样子让医生觉得有趣。
“嘿,嘿,你看,这就是医生不喝酒的坏处了。”杰克说着也不墨迹,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两枚金币扔到医生桌子上。带着点点青色的金币在空中闪耀了一瞬便欢快地落到了桌子上,磕碰到了一边的玻璃杯,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看啊,医生。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欠了你什么便会还你什么,对吧?”杰克似乎有些话要说,医生不喜欢玩弄文字游戏这一套,眼看着杰克一副要打很长时间太极的样子就有些不耐烦:“有话直说。”来福在医生的腿间陶腾了一阵,似乎有些累了,动静小了许多,只是用湿润的温暖的舌头去舔舐医生带着手套的手。
“OK,如果那是你想要的。寒鸦号和游骑兵号的船员们对于连续几个月的逃亡生活已经有些腻味了。比起在这个岛上花光自己所剩无几的钱跟着两个傻逼船长去找那个什么‘观测所’不如换个更为聪明的大脑来得实在。我知道你也许会觉得我也不是什么好选择,想想你要被范恩那个虐待狂打死的时候是谁救了你吧?安妮可是我的女人!”杰克的发言煽情又现实,但这不足以打动医生,他镇静地反问道:“所以,你要以去外面抢劫的风险来换当船长的机会吗?黑胡子的脑袋可是现在还挂在梅纳德的船头啊,现在也就勇敢的杰克船长敢去触英军的霉头了吧?”医生难得的讽刺并没有打退杰克的决心,他从医生的反应判断出对方就算不同意也会默认这件事情。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医生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难得清醒的杰克·瑞克汉姆,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威廉,那些旧事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
“我不会告诉爱德华这件事情,同时我也不会参与这件事情,但这并非因为我觉得自己欠了你的人情,而只是因为我不是海盗。”
“哈哈,当然,当然。谢谢您的配合,我说真的。”杰克心头的大石落下,兴奋的他现在想要到酒馆来点酒精使自己冷静一下。
“我有预感你会失败的,下场估计不太好。”医生突然说道。
“那也比被英军一步步蚕食生存空间直到被掐死好多了。”杰克反驳了一句,在得到答案之后也无意留下,心情愉悦步调欢快地走了。
医生透过打开的门看着杰克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松开了对于来福的钳制,后者微微动了几下,在确认艾伦真的放开了它之后,兔子似的窜了出去。之前那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完全消失不见了。
艾伦看着被来福创到摔在地上的杰克,没忍住笑了,杰克骂骂咧咧地抓着鞋子追着那条调皮的狗一路离开了船舱。
“总之,现在这艘船可是我说了算咯!”杰克掂了掂手里的手枪,耸了耸肩膀,一手在阿德瓦勒的头上比划着,伴随着范恩发了疯似的怒骂,杰克表现得非常冷静:“我当然也会把他妥善处理掉的。”
艾伦站在甲板上旁观着这场海盗们的叛变,在听到杰克的话时皱了皱眉头,只是依旧保持沉默。
“···医生?”爱德华被几个水手看着束缚着双手,他没有挣扎,因为那毫无用处,他转头看向医生神情似乎有些无奈,“看起来你还是回到下层船舱比较好。”
艾伦的手指动了动,但依旧保持沉默,没有接受爱德华的建议。脚边的老犬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情绪不稳,哼哼唧唧地蹭着他的腿。他最后看了一眼被留在那无帆无桨的破船上的金发船长,似乎自从黑胡子死后,他受挫的次数也多了许多,这会是最后一次吗?
事实证明,杰克·瑞克汉姆比起爱德华来说实在不是一个优秀的船长,他出色的指挥能力让他们被英军追着打了一路。那些军舰看见寒鸦号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闻风而来的狼群,数不清的炮火,昼夜不息的追逐,让寒鸦号上的水手们做梦都伴随着恐惧。似乎随时,英军的军舰都会出现在面前然后把他们都送上绞刑架一样。
不到两个月,船员们便在神经极度紧张之际开始质疑杰克的领导能力。但目前还是生死关头,船长拥有绝对的权力,这也是杰克至今还没被丢进海里的原因。
不过艾伦知道,那个时候就要到了,而如果杰克不能迅速做出合适的反应的话,不论是被丢进海里还是被吊死都离他不远。
此时杰克正焦急地在船长室里来回踱步,脚上的长靴用力地踩着地板,其声音之大让底下正打盹的船员骂骂咧咧。出乎杰克意料的是,根据他的暗中打探,船员们目前最有意向的是让医生成为新的领导者。有一部分的寒鸦号的船员们要求释放阿德瓦勒,不过被原本游骑兵号上的船员强烈反对所以作罢。如果他的消息所言非虚,最迟明天晚上,船员们会自发举行投票把他扔进海里。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杰克顶着个忧虑过度的黑眼圈站在一个用来装炮弹的木箱子上,船员们围坐成一个圈,他甚至特意邀请医生来开会并告诉医生他会有投票权。
“我并不觉得你接下来要宣布的事情会是个好消息,例如要向英军投降什么的。”艾伦双手环胸站在医务室门口,对于所谓的投票和杰克的决定没有一丝兴趣。
“哦,天哪。你怎么知道的?我要是不这么做,我今天晚上就得被他们扔进海里喂鱼!”杰克一面气愤自己身边的人居然有艾伦的间谍一面又在医生面前扮着可怜,“哎,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心善的你也不想看见我被他们弄死的吧?”
“你不会死,杰克,爱德华也不会。”医生第一次露出那种仿佛预知一切的微笑,这让杰克感到陌生,甚至于有些害怕的程度。
“你疯了?那足以塞满整个医务室的病号终于让你疯了是吗?”杰克隐隐有着退却的想法,看着面前陌生的医生。
“不,我只是在告诉你我不会出席投票,就算你昨天晚上偷偷改动了航向,寒鸦号大概也不会驶向你想要的地方。以上,是我对你用那些凉透了的尸体塞满我医务室的不满。”艾伦收起笑容,说着用力关上了医务室的门。
“砰!”的一声,让倒霉的白棉布杰克碰了一鼻子灰。
事实上医生前几天才和阿德瓦勒聊过,也知晓对方已经成为了刺客的一员,并且和奇德取得了联系,他知道的就是:奇德正在赶来的路上,即使不是为了和爱德华的友谊,又或者是不能让艾伦落入圣殿骑士的手里,单纯只是为了阿德瓦勒这位同胞的安全,她也会前来营救。
而且说实话他并不想这个时候就见到古巴总督托勒斯,虽然对方的举动一直保持着礼貌和克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莫名地从对方的字里行间感到贪婪和强烈的控制欲。也许也跟之前和爱德华讨论的圣殿骑士这个组织的终极理想有关系,建立一个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绝对秩序,监视所有人。
不管如何,他总还有时间的,他想。
奇德来的还算快,在寒鸦号到达拿索之前拦下了他,同时阿德瓦勒发动自己的人脉,进行了一番激情的劝说使得寒鸦号的一部分船员失去了战斗的意识。
艾伦依旧只是站在一旁,以他的立场而言奇德和寒鸦号的船员都不会伤害他,来福少见这等场面,缩在下层甲板不肯出来。
奇德镇静地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带着鸟嘴面具的医生面前,她张开双臂,爽朗地笑了,说道:“好久不见,伙伴。”
一时之间,船上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他们。
艾伦知道奇德这是在给他们台阶下,于是他没有犹豫,伸出手短暂地回抱了奇德一下。
随后阿德瓦勒率先把自己的枪和刀扔在了地上,船员们面面相觑,发现双方都没有想要战斗的意愿之后,医生和奇德周围陆陆续续有武器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至于杰克?他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船长了,勉强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事后他们回到大伊纳瓜时,爱德华已经先他们一步回到了那,医生刚见到他时,他脸上的怨气就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鬼差不多,在寒鸦号重新回到了他手里之后,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
“范恩呢?你杀了他?”
医生跟奇德,阿德瓦勒还有爱德华同坐一处,他没戴面具,手边还摆着一杯酒。奇德脚边是一脸苦相的瑞克汉姆,他看着医生酒杯里的酒舔了舔嘴唇:“嘿嘿,海盗之间那点破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清楚的。”
“不,他大概是受不了刺激,在荒岛挣扎了几周之后精神崩溃了。开始疯狂憎恨我,用尽办法想要杀死我,最后我把他打晕了,留在了那座岛上。”爱德华说的轻描淡写,似乎这类事情已经很常见了,他脸上的表情只低沉了一瞬就又重新举起酒杯:“我还得谢谢诸位,帮我把寒鸦号从这家伙手里夺回来。”
奇德这时不免嘲笑一下杰克:“这家伙胆子小的可怜,被英军持续追了一阵子就受不了了要把船开到拿索去乞求英军的赦免呢。”
“还不是因为医生威胁到了我的地位而我又不能杀掉他所以才出此下策!”杰克辩解道,试图博取艾伦的好感度。
话没说完就被阿德瓦勒踹了一脚:“我劝你还是少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吧。”
艾伦没有参与到话题中去,就好像以一个拥抱化解自相残杀的人不是他,只是在一边安静地喝酒。
忽然,他手里的杯子被另一只手上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他循着那只手往上看过去,只见爱德华微笑着说道:“谢谢你的帮助,医生。”
船长金色的头发衬得蓝色的眼睛更加清澈,艾伦实在是不明白一位罪行累累的海盗为什么会有如此纯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