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年1月,巴哈马,拿索
艾伦穿着工作服坐在酒馆的角落,他所在的位置围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在早晨的酒馆显得非常显眼。他平时本不会在船外穿工作服,只是最近有很多海盗慕名前来拿索寻找‘自由国度’。这些新来的船员或多或少带着一些传染病或者是争斗过后处理不当的伤口,小病治疗不当就容易要人命,更何况有些还有传染病。他不愿把人带到实验室里去扰了他的清净,就和患者约好在酒馆处理。
因为担心人一多就容易出些什么问题,而且艾伦一个人一双手有时候也忙不过来。阿德瓦勒闲着也是闲着就会上前给艾伦搭把手,递递钳子帮忙按着人防止他因为疼痛剧烈挣扎之类的。
在缝合好之后那人试着动了动缝合好的手臂,立马就感觉到了疼痛:“嘶——,看着手艺不错啊,跟那群女人有的一拼啦。不过你确定我这样的不需要截肢吗?”
“目前不需要,如果有恶化的情况再考虑截肢,在伤口愈合之前不可以喝酒,吃刺激性的食物,海鲜之类的也尽量少吃。”艾伦抬抬手招呼着下一位水手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
“多少钱?”那水手摸索着自己的脏兮兮,鼓鼓囊囊的裤兜问道。
“你看着给就是。”艾伦回了他一句,便接着给下一个人看病:“伤?”
那汉子在湿热的天气打着赤膊,剃的干净的后脑勺头上纹满了奇奇怪怪的纹身,他讪笑几下说:“梅毒。”
周围的人在听到这个答案时哄笑起来,艾伦闻言透过面具扫了一眼放在脚边的药箱问道:“还有谁是要治疗梅毒的?”
原本嬉笑作一团的人互相看了看都收起了笑脸,面带犹豫之色,缓缓举起了手。
艾伦看着剩下几个人基本上都是要治疗梅毒的便开始收拾东西:“我手头上没这么多药,留个联系方式,有药了就会通知你们的。”如果在药送过来时他们还活着的话。
他的收拾东西的动作在看到桌子上的那枚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戒指时顿住了,他戴着手套的手捏着那枚戒指询问阿德瓦勒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吗?”
“我想那大概是你的诊金。”阿德瓦勒回答道。
“···我明白了。”艾伦把那枚金戒指塞进装药的行李箱里,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说了一句:“这年头还会有人嫌钱少吗?”
艾伦撇头看过去,满是灰尘的玻璃映出了查尔斯·范恩的样子,他脖子上松松垮垮地挂着黄里透黑的领带,一头棕色短发奇奇怪怪地长着,看起来已经有很久没有修理过的样子。不过嘴唇上方的八字胡和下颌上的胡子似乎有认真打理过,不像是爱德华那样乱糟糟的。穿着黑色的风衣,外翻出来的衣领部分是暗红色的,腰上还绑着两条皮带。看起来就像是船长打扮,这个语气和姿态倒是让艾伦眼前久违地闪过了威廉的脸。
艾伦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收拾东西离开了。
“欸,真是个无趣的医生。”约翰·拉克汉姆穿着标志性的条纹长裤和外套,白色的外套上满是灰尘和酒渍,说话瓮声瓮气的总让人感觉他喝多了。
医生对于海盗船长们的会谈不感兴趣,他回到了小木屋提笔给一个叫做何塞·佩雷斯的药材供应商写信。他是在他开设诊所时认识的,梅毒是一种自从新航路开辟以来非常常见的病。在跟当时的清朝交流之后,西方人发现‘土茯苓’对梅毒有着非常好的治疗效果,便因此出现了大肆采购然后按照几倍价格卖往欧洲,美洲的商船。算算时间,何塞也该结束了一趟旅程到家了,这时给他写信时机正好。他正把刚刚写好的信交给信使,寒鸦号上的船员便来通知他是时候出发了。
“汪汪汪!”来福趴在门口看着他收拾东西便知道他该出发了,冲他叫着,表达出了上次守家的不满。在看到艾伦要把它关在屋子里时,叼着他的裤脚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努力摇着尾巴。艾伦没有亏待他,养的膘肥体壮,一时之间它的力道还真的有些让他挣脱不出来呢。
“好了,我这次带上你总行了吧?”他有些无奈地掐着来福的后脖颈用了些力道,把它的脑袋挪开。它明白这是同意的意思,撒着欢围着他跑了几圈。
“海上的生活有这么好吗,非要跟来做什么?”艾伦无奈地看着那只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的狗,总算是深刻感觉到了不同物种之间的思想鸿沟。
“呜——”伴随着回荡在海天之间的类似于唱歌的特殊音节让医生配药的手停止了动作,蹲坐在他身边的来福不安地躲在他的斗篷下。
鲸鱼庞大的身体在碧蓝的海里缓慢地游动着,就像是一座只显露出一角的冰山,有时又像是一个自由漂浮的小岛。巨大的身体破开海浪,呼吸孔短暂地显露在海面之上。喷水的声音让人联想到了高压水枪,水花被强大的冲力撞成雾状,水汽在空中短暂地停留几秒,一个小型的彩虹就被制造出来。它们欢快地叫着,一左一右包围着寒鸦号,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以他们的体型,称呼寒鸦号为玩具也不过分。
“有时候还真是不得不感叹自然造物的神奇。”阿德瓦勒看着在海中跃动的鲸鱼,不由得赞美它优雅的身形和温驯的性格。
医生的腿有点发软,他试图用有些发颤的手把刚刚放在怀里擦拭的面具重新戴到脸上,以此来掩盖些什么。
船边的鲸鱼一甩尾巴,寒鸦号随着海浪猛地上下起伏了一下,他手里的面具脱手掉到了地上。
他看到鲸鱼就想起了儿时跟着家人坐船去看鲸鱼的经历,当时他不慎落水,压抑、冰冷和窒息,还有在海底不断下沉以一种非常渺小的姿态直面庞然大物一般的鲸鱼的经历是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童年阴影。
“嘿,艾伦你怎么了?”阿德瓦勒看着艾伦颤抖的身体和苍白的脸上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想起那个叫做考斯特的大副似乎说过,艾伦怕海。
“只是想起了一点事情。”他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一手用力地扶住了船边的围栏努力地想减少自己对于掉进海里的担忧和恐惧,身体慢慢蹲下捡起了面具重新戴在脸上。
他重新提起自己的药箱趁着海浪的幅度稍微平复下来之后,快步离开了上层甲板回到了医务室。
等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慢慢地靠着门滑到地上,地上铺着一层细细的沙子用于防止沾水或者血液过多地板打滑。他的黑色斗篷因此沾上了不少沙子,他也没在意,只是用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捂住了眼睛。
“虽然很想家,但这种回忆还是不要想起来比较好···”他的声音还发着颤,一片死寂的封闭空间勉强让他有了点安全感。
此后的时间他一直缩在医务室的角落,直到鲸鱼的叫声不再穿透木板间的缝隙进入他的耳朵。
“呜呜呜!!”
他很快意识到是什么在扒拉着医务室的门,他打开了门。来福摇着尾巴扑进他怀里,用舌头轻轻舔着他的面具,原本直立着的耳朵为了表示顺从也往后折成了飞机耳。
“你害怕鲸鱼吗?那我们倒是有个伴。”艾伦有些嫌弃它的口水,一时倒忘了对于深海和鲸鱼的恐惧。
“你倒是收敛点啊,这可是刚刚才擦干净的面具。”鸟嘴面具的两个大眼睛沾满了来福的口水,它每次遇到害怕的事物时就会冲着艾伦撒娇,然后表现地很可怜的样子。
“唉,真是够了。”
艾伦把来福抱在怀里抱了一会,等到它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才重新开始进行今天的工作。
这次的行动让艾伦见到了一个熟人,准确的来说是曾经的病人。
“艾伦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和···一群海盗一起?”劳雷亚诺·德·托勒斯有些惊讶地看着另一个无人看守的俘虏。
“你认识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吗?”爱德华在此之前从不认为一个医生和托勒斯这类人是一个社交层面的,而据他所知,医生不爱社交。
艾伦当时没有戴面具,只是看了被五大三粗的船员们团团围住满头白发的托勒斯一眼,圣殿骑士大团长和托勒斯的全名他都没有什么印象了。但他对于托勒斯的脸和身份有着深刻的印象,认真算来,那也是他能在牙买加开诊所的一大因素:他治好了托勒斯,这位古巴总督的病。他在航行过程中一不小心染了鼠疫,当时艾伦正好在研究从链霉菌中提取链霉菌素来治疗在欧洲时不时爆发一下,偶尔牵连到这里的鼠疫。凑巧治好了他的病,不止获得了一大笔钱,还有了能够在那里开诊所的资格。
“我算是半强迫劳动,您最好还是尽量答应他们的需求破财消灾吧。”因为船医非常稀有,所以即使医生拒绝成为船员也会被迫上船,大部分情况就跟艾伦类似,有抢劫得来的分成且达到约定年限之后放他离开。托勒斯活了一把年纪了,自然只消艾伦说一句就明白了他的现状,了然地点点头。
艾伦接着回答了爱德华的问题:“他曾经是我的病人,也给予了我很多帮助。”
“这家伙可算不上什么好人。”爱德华想起了托勒斯说的关于控制世界和建造新秩序的言论,只觉得医生还是太天真。
他们到了金士顿之后艾伦提出他也需要下船,既然寒鸦号一时半会不会启航,那么他就可以趁此机会采购一些平时在拿索买不到的药品。
爱德华当时正跟阿德瓦勒争论着,“你这样会面临失去船员信任的风险!我从没想过你居然会想要和一个奴隶贩子做交易,光是想想就叫我感觉恶心!”
“安心,伙伴。等找到观测所,我们就可以几辈子衣食无忧了!”同时,他也同意了艾伦的想要下船的请求,但他得让阿德瓦勒跟着。
“当然,不过我们得先换一身衣服。”艾伦就着在船上换衣服的空档询问起了阿德瓦勒关于‘观测所’的事情,那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新词。
阿德瓦勒则跟艾伦解释说,那只是海盗之间流传的几大传说之一,传说的观测所里代表着无数的宝藏,但也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那存在过。
“爱德华不是说托勒斯总督也在找吗,那也该有几分是真的吧,毕竟他可不像是那些一腔热血最终沉没在海底的寻宝客。”艾伦穿着做工粗糙的白色上衣和蓝色裤子,因为常年戴着面具遮挡,久不见光的皮肤也白了不少。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挺理想的。”阿德瓦勒抱着一箱药品走在街上,医生手里还提着一个大木头箱子,里头装着几个新的玻璃瓶和实验用的材料。来福这时倒显得很安静,估计是怕跟丢了艾伦,一直紧紧咬着艾伦的裤脚,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艾伦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艰难地前行着。这让他想起在埃德萨先生酒馆里的日子了,充斥着阳光、欢笑和糖的时光,鲜甜的酒香充斥着整个小酒馆,伴随着卡特琳娜欢快的舞步和爽朗的笑声。